前驻美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美国对俄制裁反而引发国内危机
“美欧对俄制裁是违反客观经济规律的,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
这是前驻美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日前对谭主提到的。何伟文曾先后担任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长期从事世界经济贸易和我国对外开放研究,尤其对中美关系有长期且深入的研究。
眼下,欧美国家对俄罗斯的严苛经济制裁对疫情后的世界经济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剧烈的冲突和严厉的制裁是否会将世界推入另一场经济危机?
这些制裁行为对不同地区和国家分别产生了哪些影响?
美国试图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的目的能否达成?
要回答这些问题,谭主又和何伟文聊了聊。
1.美国对俄的严厉经济手段并不能缓解美国国内严重的通胀,相反,短期内资金回流美国抵消了美联储加息的作用,加剧通胀现状,而严重的通货膨胀会反噬经济,从而面临滞胀的危险。
2.美国拱火俄乌冲突目的并不只是收获短期利益,更是希望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和强调北约的作用。但是世界上并不只有欧美国家,即使在欧美国家如此高压的经济制裁下,俄罗斯依旧存在战略空间。
3.俄乌冲突对不同国家影响力度不同。在亚太地区,俄乌冲突对发达国家(如日本、韩国)的影响大于对新兴经济体的影响。
4.美欧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与打压是违反经济全球化这个客观经济规律的,即使短期内出现贸易中断,从长远看来,全球范围内的人才、资源和资金流动是不可逆转的。在此情形下,各国应在多边体制下通力合作,反对欧美国家蓄意破坏经济基础的行为。
谭主:您之前提到,美国挑起俄乌冲突将从四个方面获利,您认为这些获利是短期还是长期的?
何伟文:在金融经济方面,短期看来,美国是获利的。美元走强,资金流向美国。从历史经验看来,2014年的克里米亚公投和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之后,美元地位都得到了巩固;从能源方面看,美国是能源出口大国,对俄罗斯的制裁使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需求被压缩,因此欧洲对于美国的能源需求(如天然气、液化气等)会大大增加,美国获利。
但是,能源价格的快速增长也会加剧通胀,只是比起获利,通胀加剧的压力显得略有些微不足道。在贸易上,欧洲对美贸易依赖度加深。去年欧洲与俄罗斯之间的贸易额(2820亿)是欧洲与美国之间贸易额(344亿)的八倍,而美欧对俄罗斯的制裁则会改变这个状况,削弱欧俄贸易;同时,在发生冲突后,美国贩卖军火使得美国国内军工集团迅速获利。
总结来看,美国短期内是获利的,如果从获利变为损失,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这个条件是俄罗斯与欧洲实现稳定的和平。因为美国的利益是在战争中获得的,当实现稳定和平后,美国可能会失去或部分失去其现在所得到的。
谭主:您认为美国发动“经济战”的短期目标和最终目的是什么?美国目前的手段方式能否帮助其达成既定目标?
何伟文:短期目标我们在上个问题中已经讲过,除此之外,美国的长远战略目标还有以下两个。
第一,美国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从而使得俄罗斯无法对美国霸权造成威胁;第二,美国借此削弱欧盟的地位。如果俄欧之间实现和平,双方的能源利益和贸易将会对美国造成威胁,冲突开始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作用被凸显,欧盟作用降低,美国可以实现进一步控制欧洲,巩固其全球霸权的大战略。
美国现有的手段都是服务于这些战略构想的,美国当然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目前,美国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通货膨胀。虽然美联储在3月16日决定加息,但是大量资本的流入可能会抵消加息对通胀的缓解。“新债王”冈拉克3月10日预测,美国今年的通货膨胀率可能达到10%。严重的通货膨胀会反噬经济,从而造成滞胀的危险。
具体来讲,造成目前美国通货膨胀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从美国国内来看,美联储“量宽”过重,市场流通货币大量流入股市,造成了虚假繁荣;第二,从外部来看,一是输入型通胀,国际能源价格的高涨推高了美国国内的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二是投机资金的大量流入造成资本市场的虚假泡沫,对市场经济发展极为不利。
谭主:有观点认为,欧洲国家是此次“经济战”中受损最严重的,您是否认同这个观点?用来衡量受损是否“最”严重的标准是什么?
何伟文:欧洲不是受损最严重的。
不过,作为身处冲突第一线的欧洲,也是深受其害。首先,欧洲能源供给面临危机,因为欧洲之前每年从俄罗斯进口1-1.2亿吨原油,欧洲42%的天然气来自于俄罗斯进口,目前的局势使得欧洲能源安全受到很大影响,虽然欧洲今年冬天还早,但是如果从大趋势来看,天然气供给减少,而需求并未减少,大概率来看欧洲今年冬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其次,许多在俄的欧洲投资公司也被迫从俄罗斯撤离。
第三,欧洲产业链受到冲击。俄罗斯是重要稀有气体生产地,稀有气体是芯片生产的重要原料。因此欧洲整个汽车产业和芯片产业都受到影响。
第四,欧洲的战略自主愈发难以实现。冲突发生后,北约强调了其在欧洲的支配地位,德国的国防开支大量增加,这也标志着二战后德国“和平外交”方针的根本转变。因此,欧洲国家对于美国的依赖越来越深,战略自主也愈发困难。
即使在此情况下,欧洲还是选择跟美国站在一起,因为欧美是同一个意识形态、同一个社会制度,也有同样的政治利益。简单来说,欧洲与俄罗斯之间的矛盾在此时大于欧美之间的矛盾。因此欧洲选择参与制裁,只是力度不同。
谭主:俄罗斯在面对美国和欧洲对其经济制裁中还存在哪些战略空间?
何伟文:对于俄罗斯来说,一方面对美欧制裁坚决反击,另一方面争取与乌克兰早日达成协议。在后一方面,同时和美欧谈,要求协议达成则必须解除制裁。
同时,我们也需要看到,联合国共有193个会员国,对俄罗斯实行制裁,把俄罗斯列为不友好国家名单的有48个国家。也就是说,大约四分之三的国家并未加入美国和欧洲对俄罗斯的制裁,包括美国在中东地区最可靠的盟友以色列。因此俄罗斯在国际社会中依旧存在较大战略空间。
谭主:亚太地区因其市场、资源优势等,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增长重要引擎。您认为此次俄乌冲突会对于亚太地区经济发展产生哪些影响?
何伟文:总体而言,此次冲突更多加重了原有的挑战。需要注意的是,当我们提到俄乌冲突对于亚太地区的影响时,需要对于不同国家进行区分。
在亚太国家之间,发展中的新兴经济体受到的影响小于发达国家(如日本、韩国等)受到的影响,因为像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半导体行业比较发达,产业链较长较深,因此当俄罗斯受到制裁时,其国内半导体产业会受到影响。
谭主:您认为俄乌冲突是否会让世界经济陷入类似于1970年代停滞型的通货膨胀?如果可以避免,需要付出哪些代价?
何伟文:1970年代主要发生过两次导致发达国家经济衰退的能源危机。第一次是1973年中东战争时期,第二次是1979年伊朗发生伊斯兰革命,原油供应急剧减少。这两次国际油价的持续上涨都引起了发达国家通胀加剧和经济衰退。
目前,国际油价依旧疯涨,有预测机构认为会达到180美元一桶,而历史上最高的油价是147美元一桶。虽然目前我们无法得出结论,但是我们依旧需要做好高度的防范,防止1970年代停滞型通货膨胀的再次上演。
英国国家经济和社会研究委员会(ESRC)在3月2日发布预测表示,俄乌冲突可能引发另一场供应链危机,并导致2022年全球经济总量缩水1万亿美元以及全球通胀率上涨3%。供应问题将减缓经济增长并推高价格,到2023年,全球GDP水平将下降约1个百分点。
值得强调的是,发展中国家现在面临的通胀问题并不是美国通货膨胀蔓延而去的,而是由外部和内部两个因素导致的。目前,世界粮食价格高涨。根据统计,从去年到现在,世界粮食价格平均增长了40%,而世界两个主要的小麦出口国——俄罗斯和乌克兰发生冲突后,持续推高世界粮食价格,这对于发展中国家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虽然每个国家内部情况不同,但是对于发展中国家的一个共同规律是,当美元走强后,国内货币相对于美元相应贬值,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发展中国家的通胀指数。
当然,我们目前也不应只着眼于能源价格的高涨,我们需要放眼全球,将全球供应链、小麦等粮食安全、半导体、汽车、智能手机等等一系列产业影响都考虑在内。而解决目前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实现和平。
谭主: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层层制裁是否意味着全球化的倒退甚至终结?在此情形下,全球化的未来发展空间在哪里?
何伟文:这个问题用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解释就会非常明确。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层层制裁是政府的政策,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而经济全球化是全球范围内的生产要素的分工而构成的完整的生产过程,是人才、资本和资源的跨境分布,这是不可逆转的经济规律。
目前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是人为的对于经济基础的蓄意破坏,比这种破坏更严重的是两次世界大战,但是即使在两次世界大战后,被中断的国际贸易都迅速恢复了,且比之前规模大了很多。
虽然在疫情期间贸易也出现了一定的中断,但是根据联合国贸发会议的研究报告,2021年全球跨境直接投资强劲反弹,达到了16,500亿美元,已经超过了疫情前2019年的14,600亿,所以整个趋势并不会变化。
谭主:在疫情和冲突交叠影响下,哪些因素会拉动全球经济复苏?
何伟文: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全球各个国家协作,在多边机制下,共同努力控制疫情。同时,各国应该给低收入国家尽可能多的援助。在推动经济增长方面,各国要共同遵守全球协定,反对限制和破坏措施,在联合国、G20和世界银行等平台上,推动生产贸易投资国际化和全球合作。
第二,我们要反对违反客观经济规律的蓄意割裂全球化的错误政策。拜登政府构建的供应链是以价值观相同为基础的,在这个供应链中的国家与美国必须是同样的价值观,这是违反基本经济规律的,因此从长远看来必然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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