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个人应该去国家最需要你去，你又能完成任务的地方。不要以为当外交官就是说的洋文、喝着红酒，当外交官就是要为祖国，不怕危险甚至不怕牺牲。” 近日，73岁的前外交部长李肇星在首都图书馆举行读者分享会，用质朴幽默的语言首次公开了其近50年的外交心得。

　　图为前外交部长李肇星在首图和读者交流

　　“世界上最不爱看书的国家有咱们中国”

　　前年我看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了一篇全球主要国家的抽样调查报告，报告说世界上最爱看书的国家，并列第一名的是芬兰和以色列，最不爱看书的国家当中包括咱们中国。

　　我看了以后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这个统计主要根据图书馆借书量来估算，我希望它是不科学的、不合理的。据他们统计，平均每年每个芬兰人从图书馆借书阅读47本。中国大陆，平均每人每年从图书馆借书的阅读量是世界上比较少的。

　　芬兰这个国家历尽忧患，曾经被别国占领一百多年，所以人们特别爱学习，想拯救自己的国家。我曾见到芬兰前外交部长，我告诉他我们国家要向芬兰朋友好好学习。芬兰外交部长安慰我说：“你们中国气候温和，一年四季都可以从事多样多种的活动，我们芬兰气候寒冷，冬天大家很难到室外去，所以只好借书在家里看。”

　　我提倡学习，小学班主任曾告诉我，过年的意思就是要你更好的读书，就像过生日一样，你长一岁，要学的东西也就更多。伟大导师列宁说过，一个人一辈子要给自己定下三项任务，第一学习，第二学习，第三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我觉得太对了。

　　北大图书馆是对我教育最大的地方

　　说到学习，特别高尚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北大图书馆给我上的第一课是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知。

　　北大的校风很有意思，学生在那个时代是小老虎，教授是神仙，他们管着学生，校领导是看后院的“狗”，保证学生安全。可是我到图书馆一看，那些神仙和学生一样在排队借书，排队查公用的百科全书和辞典。有一个老头，在我后面排队旁边同学说“这就是全国最有名的文学家朱光潜”，过了一会儿又来一个比他个子高有点年纪的人排队，一打听是当时著名的英国文学史专家李复宁先生。这些老教授都是从著名大学毕业回来当老师，现在却还在图书馆和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借书，我觉得自己真是无知，从那以后我就更加热爱学习。

　　在北大呆着的这五年，自己的命运又和祖国连在一起。突然有一天通知我“可以到英国留学”了，过了两天又说，“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就别去了”。不去了我也特别高兴，北大的这些书还没看完我去英国干什么，当时就是这种民族文化自尊和自信，所以直到现在我对有些现象还不是很理解，譬如说参加晚会，却说参加大派对，我觉得滑稽，学习外国文化也要敬畏优秀的民族文化。

　　有过不少梦想，但做梦都没想过会从事外交工作

　　现在大家都喜欢说梦想，国家的梦想、个人的梦想，我觉得一个人的梦想和祖国的梦想是紧密相连的，而且每个人的梦想都是历史的，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梦想。

　　外国记者问我对梦的看法，我提到大学的梦，第一次做梦就是希望能吃饱饭。大二的时候，中国经历困难时期，吃不饱饭，学校取消了晚自习，吃了晚饭就赶快睡觉，宿舍住着7人，一躺下聊天都是关于吃的，我老做梦，梦到颐和园路边的小推车上掉下烧饼，我就去拣，醒来一看是梦，就更饿，这是我很难忘的。

　　第二个梦是当汽车司机。这个梦想在我常驻非洲的时候实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非洲女士教我开车，要求特别严格，汽车驾驶的时候，有时候累了想休息一下，我就把手放下，她一巴掌打过来，休息的时候，脚一定放在刹车位置，她一看我脚放松或者放错地方，一脚就踢过来，所以我开车特别优秀。

　　上了初中，第一次见到火车，我又想当火车司机，这个梦想到现在没有实现。后来开始读报，想当记者，这个梦想实现一半，我第一次拿到稿费的时候给我母亲10元。我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也不知道稿费是什么东西，就以为我干了坏事，让我交待这么多钱哪来的。当记者这个梦想，严格说也没有完全实现。

　　但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要从事外交工作。北大毕业时我已经报考了李复宁先生的研究生，同时外交部要人，我也在入选之列，我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走上了外交道路。清华有一个口号“大学毕业后要健康的为祖国劳动五十年”，我老记着这句话，今年正好是我为祖国劳动第50个年头。

　　我想要和年轻读者朋友分享的就是我的一点信念，支持我走完这49年的信念就是：祖国唯一，人民万岁。我们只有一个祖国，就像我们只有一个母亲一样，离开它我们什么也干不成。我想起土库曼斯坦总统给我的诗，很感动我——“一个人如果背叛祖国还不如死了好”。人民万岁，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普天之下人民最重要。我走遍世界183个国家发现，最重要的就是普通人，老百姓才是我们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到现在为止，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我的祖国最可爱，我最喜欢的书之一还是小学班主任送我的《可爱的中国》。

　　外交轶事：“你是不是把中国大使的稿子拿来念了？”

　　1994年在联合国开会特别多，这一年出了很多问题，比如索马里问题。中国政府的立场是很明确的，就是按照联合国宪章办事，让索马里人民处理自己的事情，外国不要干涉。美国不听，联合国没授权它派兵，它却还是支持索马里的一派军方去打另一派军方。某一天，18个美国兵被一派军阀打死，他们为了炫耀胜利，把18个美国兵绑上绳子拖到大街上游行，这消息传到美国，遭到美国老百姓强烈反对，他们反对美国政府向索马里派兵。美国政府没有办法，告诉联合国安理会说要撤军。那天我们又一块开会，在安理会上，当时的美国大使，就是后来的国务卿布莱特要求发言，要谈谈索马里的事情，然后开始念她的稿子“索马里的事情是索马里人民的内部事务，归根到底应该由索马里人自己解决，美国人决定撤出自己在索马里的部队。”安理会是联合国权力最大的机构，这么严肃的话题，结果全场大笑，有一个国家年纪比较大代表说：“你的稿子是不是念错了，是不是把中国大使李肇星的稿子拿来念了?”

　　有一个小故事，我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的身份在联合国工作时认识了一个朋友，这位女士是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我们因为不断的吵架也成了朋友，成为朋友互相尊重的基本条件都一样，她觉得我爱国，爱中国，我觉得她爱国，爱美国。

　　我告诉过她，在日内瓦人权会上，美国不要再牵头来批判中国，来诬蔑中国，来提什么谴责中国人权状况的提案了。我说对不起，朋友归朋友，我是坚定的爱我自己的祖国，如果你要提提案，我必须奋力反击，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我的战友在全体中国人民的支持下，肯定把美国的提案打败，所以你最好不要提了。她说：李，谢谢你告诉我真话，但是，反对中国共产党是他们的责任，即便是知道要失败，我们还是要提。

　　出门靠朋友，外交首先要靠的朋友是邻国

　　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而外交方面首先要靠的朋友就是邻国，同发展中国家的团结是我们外交的基础。中国依然是发展中国家，我们给其他发展中国家很多帮助，但是不要忘记，发展中国家特别是非洲国家给中国的援助超过我们给他们的援助。

　　最近日本首相安倍去非洲，他去干什么?没事才不去呢，当年他支持美国，反对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现在他们在联合国安理会想得到提拔。

　　1949年，毛主席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但是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可能只有一些友好国家，第二天只有苏联和我们建交，到了第六天是两个国家和我们建交，这些老朋友不能忘记。

　　美国没有听见毛主席说的话，也不承认新中国，1949年不承认，59年不承认，69年还不承认，又过了两年，到了71年才来了一个家伙，就是基辛格博士，美国前国务卿。新中国成立二十多年他才想起来还有中国，而且主要是为了美国的私利，特别是美国想拉拢中国一起对付苏联。我当面跟基辛格聊过，堂堂的中国，他要来，还偷偷摸摸的，先假装访问巴基斯坦，采访时当着记者面突然说肚子疼，需要赶快找地方看病，然后走了，他实际上登上飞机来北京。

　　新中国建立伊始我们朋友少，建交的也少。一战以前非洲也只有两个国家，但是随着独立运动的发展，包括在中国支持下，非洲解放运动的迅速发展，非洲国家越来越多，现在54个国家了，到了1971年非洲也好几十个国家，在联合国票数也增多。

　　以前美国使一个眼色，就可以得到多数票来反对，到了1971年不行了，美国一直有忧患意识，它开始不断把阿尔巴尼亚的提案、阿尔及利亚的提案反对掉，之后害怕了又提了一个提案，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席位问题。根据联合国的规则，重要问题就必须有2/3多数支持才行。我们又遇到新的问题，但是我们的朋友也不少，非洲朋友提了个提案，说美国这个提案实际上是一个普通问题，要求立即表决。表决之后多数赞成这个提案，所以新中国问题又成了普通问题。那一天我们非洲朋友想连续作战，速战速决，干脆要求不管多晚都要表决他们的提案，就是关于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提案，1971年10月25日，深夜十点钟之后开始表决，结果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赞成票当中多数都是非洲国家，另外一些都是友好的主持公道的国家。

　　毛主席说过 “是非洲朋友把我们抬进去的”，所以现在中国有发言权了，在联合国有那么崇高的地位，千万不要忘本，不要忘记老朋友。习主席第一次作为国家元首出访去了非洲国家，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效果也特别好，不要忘记老朋友。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是我们外交的基础，搞好这个基础我们就可以无往而不胜。

　　“钓鱼岛是中国的，回答完毕”

　　我曾向老师请教什么是岛屿?岛屿至少符合三个条件，四面环水;第二，天然形成。如果大家都到海里填石算岛并根据它划领海，那我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从喜马拉雅山弄一块到印度洋、太平洋都可以填出岛来，行吗?第三，涨潮的时候露出水面的岩石和土地达到或者超过500平方米叫岛，小于500平方米叫礁。

　　根据这些条件，钓鱼岛群岛一共有71个岛礁，它是中国的。根据国际法和国际惯例，一个岛属于哪几个国家有这样几个条件。第一，哪几个国家先发现。钓鱼岛群岛肯定是中国人先发现的，中国人在1403年发现这个岛，1403年问世的《顺风相送》这本书里提到钓鱼岛。第二，这个岛的名字是谁起的?这是咱们国家起的。一个福建省钓鱼的人发现这个岛屿后一级级上报，皇帝很高兴，就叫钓鱼岛吧，钓鱼岛是中国人最先命名的。第三，最先实行行政管辖和主权管辖。当时皇帝听到后就问这个岛离哪个省比较近?说福建省，那就归福建省管。当然后来出了点麻烦，清朝皇帝嫌福建省过大，把福建省一分为二，一个叫福建省，一个叫台湾省，所以钓鱼岛群岛也算台湾岛附近的岛。后来又发生1894年的甲午战争和1895年的马关条约签订，台湾岛就被日本人占据，一直到二战胜利。但是大家都知道，1943年由美国的总统，中国的蒋介石，英国的丘吉尔一块在开罗开了一个会，这个会在1943年10月22日达成一项共识，日本非法占领的中国的海岛和礁必须全部归还中国。所以战争之后，钓鱼岛在1945年10月25日收回了，是中国的。

　　但是后来出现了第三国插手问题，1971年美国政府背着当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也没有告诉蒋介石集团，非法的把钓鱼岛的行政管理权交给日本人，所以后来才出现直到现在的这个麻烦。美国人把这个叫做软实力，其实就是两面说法。你问他钓鱼岛是谁的，他说美国对钓鱼岛主权不持立场，不说是中国，也不说是日本的，两面都做好人。又说日本和美国的军事同盟条约涵盖钓鱼岛。这是非常差劲的，也是自欺欺人。

　　最近我们新任的驻美大使说得特别好，他告诉美国朋友，你们不要搬起日本这块石头砸自己的脚。王毅部长也说过一句话，希望各方都不要再中国家门口惹事。我也跟美国朋友讲，你不要以为好像日本人多么恨中国，据我了解，日本人民最恨的是你们美国。1945年8月5日，谁一下子害死那么多日本人?就是你们第一次在广岛使用原子弹，一颗原子弹弄死24万日本老百姓，日本人民会忘记吗?中国从来没有干过伤害日本人民的事，是日本军国主义伤害过中国，所以你们不要以为日本老百姓会忘记。然后我也我告诉日本朋友，你们不要认为好像美国人多么恨朝鲜，朝鲜给美国造成什么伤害?没有，世界上唯一一个国家在美国土地上杀死那么多美国兵的就是你们日本珍珠港事件。这一点，我和一个美国老朋友达成一致，他叫鲍威尔。他告诉我：“你放心，告诉你的中国朋友也放心，美国人永远不会忘记1945年10月7日在珍珠港发生的事，正像你们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1937年12月13日在南京发生的事一样”。

　　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我们不会挑起战争，但是中国人也是不客气的，我们不害怕你想干什么。同时我们知道国际形势非常复杂，现在安倍那么瞎闹，他不就是傍大款吗。靠美国靠得住吗?我告诉过一些日本朋友，你亲美，你最多像蒋介石那样的亲美。可是最近美国解密的档案也说了，1956年1月5日美国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中国人民解放军渡过海峡，他们觉得不能再支持蒋介石，说支持蒋介石，你给他钱，他腐败了，你给他武器，他转手送给中国人民解放军了。所以我们要在党中央领导之下，加强自己综合国力，不怕战争。另外，我们要多说实话，通过说实话才能交朋友。

　　去年秋天我和基辛格在钓鱼台主持一次座谈会，要求问题短，回答也要短，一个外国记者问我，“李先生请你谈谈对钓鱼岛的看法。”我说：“钓鱼岛是中国的，回答完毕”。他说：“那怎么搞得那么错综复杂，看起来吵来吵去没完没了，为什么这样?”。我说：“错综复杂的主要原因是第三国插足，回答完毕”。这时候基辛格说：“美国不是第三者，回答完毕。”我说，“我没有提谁是第三者，你不一定要对号入座，回答完毕”。

　　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外交工作

　　我们每个人除了做自己的本质工作，也都在做着外交工作。现在到中国来的外国人那么多，中国人出去也很多，每个人在国外或外国人面前，都是做着和祖国的利益以及和祖国的尊严有关系的事情。

　　最近碰见一个特别有钱的企业家，刚从美国回来，他说现在中国人有钱了，扬眉吐气了。他很自豪的说：“那个州规定，在非吸烟区吸烟，每一根罚款200美元。咱有钱，抽一根烟200给你，我呆了三四天一共罚款2400”。我说这不好，这没有给祖国争光。我们在世界上，每个人都代表了自己的祖国，是一张不写名字的名片，所以都可以做好多事。

　　我在美国碰见一个残疾女孩，坐着轮椅去上课，我夫人问她：“小朋友你在中国上学也是坐轮椅，到这也是坐轮椅上学，你觉得在这两个国家上小学有什么不一样?”小女孩非常激动地说：“奶奶，我是中国孩子，我爱中国，但我喜欢在美国上学，在中国上学，学校同学们会嘲笑我说拐子来了，瘸子来了，可是在美国上小学，同学们都尊重我，还帮助我推车。”这就是力量，所以我觉得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多。

　　1994年日本名古屋举办了亚运会，他们创造的记录就是开幕式、闭幕式和每场比赛之后，运动场上一片垃圾、一片纸都没有，干干净净，这是世界上其他国家做不到的。南京要举办2014年青奥会，千万记住奥运会不光是运动员为了金牌奖牌竞争，那是次要的，奥运会也是观众在就民族素质进行比赛，我希望我们能够超过日本，在我们新一届的体育盛世当中场馆保持一片干净，而不要像国庆节北京天安门广场那样，那么盛大的节日，祖国核心的核心，在庆祝活动之后剩下的是成吨的垃圾。所以咱们能做的事很多。总而言之，回到刚才那句话，要多学习别人、别国好的东西，然后把自己的国家做得更好。（光明网记者 张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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