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战期间的一个经典战例
中国抗战期间的一个经典战例
温靖邦
近二、三十年,中国媒体只要涉及抗战的话题,总要津津乐道地列数美国如何“热情地援助”我们;而苏联则是如何破坏中国抗战。事实上,美国在我国抗战开始后不仅较长时间未曾有一分一厘一兵一卒的对华援助,反倒是将重要战略物资汽油、钢铁、面粉大量卖给日本。直到美日开战前夕才有什么陈纳德飞虎队的组建。而苏联则在国共合作达成后,派遣一支由两百五十一架飞机(后来达到三百一十八架)组成的志愿队来华参战。领队者是北伐时何应钦部队的顾问切列潘诺夫。这些我都依据中日苏三国的原始史料在六卷本《虎啸八年》、三卷本《喋血山河》(均为花城出版社出版)作了详细描写,所用史料我都注明了出处。更重要的是我国最需要盟国出兵之际,只有苏联毫不踌躇就同意了。
中国抗战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敌我双方都面临着“一根稻草效应”的威胁,但又都拿不出那一根最后压断对方脊梁的稻草。蒋介石三次致电罗斯福得不到回应后,转而求诸苏联,要求出兵牵制至少一个日军旅团,以减少中国正面战场的压力。斯大林与伏罗希洛夫研究了一番亚洲战略态势图之后,斯大林伸出一根指头敲了一下中蒙边境一带说:“只有这个地方能找到出兵的借口!怎么样,帮蒋介石一下吧?”
于是,让蒋介石顿感压力减轻的日苏冲突发生了。
朱可夫上将刚刚结束了明斯克地区的作战演习,就接到命令到莫斯科去。他乘坐一架小型军用飞机直飞斯穆棱斯克军用机场。已经有小汽车在那里等候他,直接把他送到国防人民委员会(即后来的国防部)去。他进了人民委员(部长)伏罗希洛夫办公室,才得知中央要调换他的工作了。
伏罗希洛夫告诉他,中蒙边境诺门坎一带,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军队已经与日本帝国主义的军队打了一段时间小规模的仗。其间,苏联红军有一个不满员的军参加战斗。日军陆续有了一些损失,但他们不接受教训,不服输,还想大打。统帅部已经决定,奉陪到底,先成建制地消灭他一两个师团再说。斯大林点名让朱可夫去那里接管指挥权,完成统帅部的意图。最后,伏罗希洛夫承诺,朱可夫指挥的部队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朱可夫飞抵蒙古。向蒙古人民军统帅乔巴山同志报到以后,接管了诺门坎一带苏蒙联军的指挥权。
苏、蒙、“满”边境长达三千公里。在这样漫长的边境上,任何一个段落都可能受到日军攻击。朱可夫不敢抽调远东各段的红军部队。蒙古诺门坎地区苏军只有不满员的第五十七军,外加蒙军一个师。用于防御没有问题;用于进攻,特别是成建制地消灭敌人,显然不够。他提请国防人民委员会增加兵力——一部分用于坚守哈拉哈河东岸的敌人可能过河的地段,一部分用于对敌进攻。
在伏罗希洛夫调度下,苏军部分精锐部队陆续调往远东。巴甫洛夫大将带来了三个新型坦克旅,与已在当地的两个坦克旅组成了临时坦克部队;沃罗诺夫大将带来了三个远程重炮团,其火炮射程为三十公里;鲍尔吉金少将带来了三个新型战斗机大队;增调来的步兵是第八十二师和第五十七师。诺门坎地区苏军组成了第一集团军。
朱可夫将指挥部移到哈拉哈河西岸,就任第一集团军司令员。(我在花城出版社所出的多部头抗战纪实小说《虎啸八年》里详细描述了以上过程,此处从略——温靖邦)
日军也在往这里集结部队。小松原道中将率其第二十三师团步兵、炮兵、骑兵、工兵、辎重兵共七个联队两万多人出发了。缺乏车辆的日军步兵师团行军完全依赖步行。室外气温在摄氏三十五度以上,骄阳似火。步兵背负三十公斤重的枪支、背囊踩着滚烫的沙地,一步一陷地向前挪。军需部门没有带饮用水,因为从地图上看,那一带湖泊星罗棋布。士兵们的随身水壶第一天就干了,个个渴得死去活来。路途中经过的每一个湖泊却都是咸水泡子,连马都不能喝。部队只有利用夜晚宿营时挖坑,轮流吮吸沙坑里的湿气。就这样艰难跋涉,到了前线几乎所有的官兵都脱了一层皮。
驻扎在公主岭的第一(应该叫全日本唯一)坦克师团也接到了进军诺门坎的命令。这是该师团成立后第一次成建制作战,上上下下兴奋极了。先乘火车到达阿尔山,然后自行开行一百八十公里到诺门坎。沿途是原始森林。正值多雨时节,河水泛滥,道路泥泞。坦克在泥水里行驶频出故障,甚至有的还断了履带。师团长安冈正臣心疼他的这些宝贝疙瘩,骂天骂地骂人,就是忘了骂自己。别看他这些九五式、八九式坦克个个又小又粗陋,却是日本陆军武库里最宝贵的东西。除了在检阅式或者敌阵前远远地炫耀一下外,平时根本舍不得用。经过数日艰苦行驶,安冈正臣坦克师团终于抵达前线。
步兵第七师团主力在圆田师团长率领下虽也到了前线,从上到下却怀着鬼胎,觉得与苏军作战凶多吉少。
嵯峨彻二中将率第二飞行兵团指挥部抵达海拉尔。关东军航空兵跟随他倾巢出动。
各路人马云集诺门坎前线。中将、少将一大堆。按日军传统,在一个作战区域内,同等军衔者以授衔早的为主官。第二十三师团的小松原道太郎资格最老,前线总指挥的职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一下子指挥近三个师团兵力,还有坦克、重炮一大堆,令小松原道兴奋不已。
小松原道准备先发制人。他以最快的速度制定出了一个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方案,即由安冈坦克师团、第二十三师团所属山县步兵联队、伪军兴安骑兵师正面进攻,给海拉尔河东岸的苏蒙军施加压力,吸引其注意力;而第二十三师团主力和第七师团一部则从哈拉哈河下游抢渡过河,突入蒙古境内,进行侧翼包抄;最后两支人马合击结束战斗。
小松原道下达了行动命令。
担任侧翼包抄的主力部队最早出发。经过一天多的急行军,绕行一个大圈子,没有惊动苏蒙军队,顺利抵达哈拉哈河下游,兵不血刃就占领了东岸几处高地。准备实施渡河包抄计划。
两万多名日军潜伏在沙丘后面,等待工兵架桥。河边一丝风也没有,被烈日烤灼了一天的沙地滚烫无比,人呆在上面就像放在大铁锅里炒制糖沙板栗。水壶早就干了,却无人敢去饮哈拉哈河的水。因为小松原道提前命令生化部队投放了细菌,以毒死苏蒙军;没料到作茧自缚。
工兵忙活了一夜,终于把舟桥架设完毕。但由于缺乏重型舟桥设备,单薄的工兵桥上只能通行步兵;卡车过桥必须先卸货,空车上桥,才能勉强过河;火炮也必须大卸八块分解开来才能过得去。即使这么小心,不堪重负的舟桥也时好时坏,须不断修修补补。工兵忙得团团转,桥上桥下的过河部队乱成一锅粥。直到上午十点过,渡河才全部完成。
过河以后,小松原道命令第七十一、七十二联队共八千人为前锋,由小林恒一旅团长指挥;炮兵联队和第二十三师团直属部队居中;第二十六联队殿后,沿着河道杀奔上游。此处距苏军的渡口和重炮阵地约莫十三公里,距朱可夫指挥所十五公里。小松原道踌躇满志,他估计中午就可以切断东岸苏军退路,完成包抄计划;同时轻而易举打掉西岸朱可夫指挥部。
蒙古牧民把敌情报告给苏蒙军指挥部。朱可夫吃了一惊,感到日军这次大胆偷袭够厉害的——苏军主力此时全在河东,西岸极为空虚。没别的办法,必须赶快调兵回援。
西岸只有两千五百多蒙军。他们面对的是两万多日军,十比一。能不能坚持到主力到来,只有天知道了。朱可夫是个被精良装备和高素质部队宠坏了的将领,不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居然不考虑漫长的哈拉哈河随处可以过河,危险处处都在。
蒙军骑兵第十五团不久前与日军山下联队交手的时间较长,减员较大,朱可夫把它调回二线休整,安排在西岸的巴音查山一带。不料这里成了日军偷袭包抄部队必经之道,反倒遇上了诺门坎战役最艰苦的一场阻击战。
日军先头部队刚靠近巴音查山,蒙军哨兵就察觉了河边灌木丛里的异常情况,马上鸣枪示警。骑十五团团长达尔马扎布举起望远镜,看见约莫七、八千日军拉开散兵线,正悄没声息漫山遍野扑了上来。立刻下令开火阻击。
偷袭既已被发现,日军改为强攻。蒙军四百多支“莫辛”步枪单薄脆弱的枪声很快就被近万名日军的叫喊和密集的枪炮声给淹没了。
巴音查山说是个山,实际上只是个六十多米高的大沙丘;四周全是缓坡,根本就无险可守。达尔马扎布团长心里很清楚,不擅长阵地战的骑兵十五团根本顶不住这么多日军的疯狂冲击。一般情况下他应该发挥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立即与日军脱离接触,展开袭扰战;这次不同,他身后不到八公里就是苏军重炮阵地,就是浮桥渡口,就是朱可夫同志的指挥所,这些都意味着无处可退也不能后退。年轻的团长向全团四百多人发出了“寸土不让,死守待援”的命令。
日军搞清了面对的只不过是一支蒙军小部队时,高兴极了;这还用打吗?两个齐装满员的主力联队共八千多人一个冲锋,就会像洪水一样把巴音查山淹没。
可是刚刚交火不一会儿,日军就意识到这几百个蒙古人不可小觑。许多蒙军士兵迎着潮水般涌来的日军,义无返顾地冲入敌群,拉响了捆绑在身上的炸药包或集束手榴弹,与冲在最前边的日军官兵同归于尽;随后一批蒙军士兵与日军纠缠在一起拼刺刀,奋勇无畏,也很不好对付。日军操典规定,拼刺刀前要把子弹退膛,以免走火误伤自己人。蒙军没有这些愚蠢的清规戒律,趁日军稀里哗啦子弹退膛之际,机枪手跳出战壕一阵猛烈扫射,第一排的日军顷刻倒下了一片。蒙军的营、连长们则是一手持马刀一手提驳壳枪,远射近砍,战果不俗。第七十一联队一大队大队长横田千野少佐就是与蒙军连长乌兰克图中尉比赛刀法时,被对方冷不防用左手挥枪打中眉心“玉碎”的。
蒙军骑兵十五团毕竟只四百多人,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以上阻击在《虎啸八年》里有更详尽描写,此处从略——温靖邦)
但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两个小时,使朱可夫得以调集反攻力量。
朱可夫反击的第一个动作是派飞机炸毁日军浮桥,切断两岸日军之间的联系和对西岸的补给;第二个动作是炮轰巴音查山一线,阻止日军的进退;第三个动作是调派两个摩托化步兵团守卫东岸阵地,顶住正面进攻的日军坦克师团;同时将坦克第十一旅、装甲第七旅、摩托化步兵第二十四团调回西岸,消灭过河之敌。
占领巴音查山清点伤亡情况,损失之大使带队的旅团长小林恒一少将大为吃惊。恰在这时,苏军第一轮炮击开始了。密集的火力在高地上形成一片火海,黑烟此起彼伏在空中形成不散的蘑菇云。炮击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日军被压制在巴音查山,寸步难行,只能蜷缩在战壕里听天由命。
与此同时,苏军重型轰炸机也将几十吨炸弹倾泻到日军浮桥一带。日军高射炮联队的二十毫米口径九八式高射炮打得天上烟雾团团,而作用不大,苏军飞机不予理睬,依旧坚持干自己的活儿。停在岸边等待过河的补给车辆被炸得四分五裂,浮桥也炸得断成几截。
中午时分,屯驻在巴音查山,准备待炮击停止立刻转进的日军,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巨大轰鸣声,沙丘也随之隐隐抖动。他们趴在战壕里向外探望,顿时被惊呆了:五百多辆坦克和装甲车冒出了地平线,快速向他们冲来。苏军坦克第十一旅、装甲第九旅和蒙军的一个装甲团先行赶来了。
苏军以T—28坦克群为首,组成多个梯形方阵,快速逼近了巴音查山。日军架设在高地上的十六门三十七毫米口径反坦克炮拼命射击,但根本阻止不了这么庞大的坦克集团的挺进;反倒过早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坦克炮一一击毁了。各联队只好命令从士兵中挑选一些人出来充当肉弹敢死队,对付苏蒙坦克与装甲车。这些士兵纷纷抱起反坦克雷、炸药包、集束手榴弹、自制土燃烧瓶,高呼口号冲向坦克。大部分人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坦克炮打成碎片。
苏军坦克冲入敌阵以后,尽管履带碾压、车载机枪扫射又消灭了不少敌人,困难随之也出现了。充当肉弹的日军士兵越来越多。担任对坦克作火力支援的BA—10装甲车顾此失彼;加上摄氏四十度高温下的长途疾驶,坦克的汽油发动机外壳灼热异常,一旦被燃烧瓶击中,刹时冒起了黑烟。为减少无谓的损失,雅柯夫少将命令全旅立刻与敌脱离接触,撤回原地。
日军小林旅团遗尸遍野。所携反坦克手雷和土制燃烧瓶基本耗尽。
巴音查山鏖战的同时,刚过河的日军第二十三师团司令部也危如累卵,险象环生。浮桥被苏军炸坏了,炮兵联队的火炮打光了,炮弹无法从东岸得到补给;殿后的第二十六联队被侧翼包抄过来的蒙军装甲营死死缠住——三十六辆BA—10装甲车始终与日军保持一定距离,使肉弹无近身机会。其车载火炮与机枪不断吐火,打得二十六联队人仰马翻。
一个协同作战的苏军坦克连则离开二十六联队,直扑二十三师团司令部。十几辆坦克一齐开炮。小松原道架设在沙丘下的几顶帐篷顷刻垮塌,参谋长大内少将给打成了八块。
小松原道手里没有部队,望着边打炮边逼近的坦克,绝望极了。命令残剩的十几个军官拔出指挥刀,准备自杀。幸亏一个刚刚抢渡过河的反坦克炮中队赶到,救了他们一命。炮兵七手八脚地架设火炮,仓促开火。由于苏军坦克距离很近了,很容易就击中了两辆T—26坦克。其他坦克猛烈还击一阵。后来感到敌情不明白,急速脱离战斗。
小松原道亲眼目睹了这场小规模的坦克战,已经魂飞魄散。虽然击退了苏军坦克连进攻,但反坦克炮兵中队只活下来六个人,只剩下一门炮能击发。当听说苏军有一支坦克部队共五百多辆坦克在前线参战,更觉骇然。他第一次对战胜苏军失去了信心,后来在日记中多次提及此事。
过河的日军已经三面被围。蒙军第八师和苏军摩托化步兵第二十四团前来增援。苏蒙各部队又开始了对巴音查山为中心的日军发动了攻击。
据军政委尼基舍夫少将回忆,“朱可夫坐在指挥所的帆布凳上,告诉刚到的第八装甲旅旅长米丘林大校,即刻派一个装甲营迂回到敌人的浮桥渡口,切断其退路。”据悉日军增援的工兵正在抢修浮桥,东岸增加了一个联队掩护。朱可夫显然企图全歼过河的日军。
苏军攻势在夜晚明显减弱了。苏军装甲兵不惯于夜战,米丘林派遣的一个营一度逼近了日军浮桥附近,而且打散了修桥工兵;后来又在肉弹攻击下,不得不退回去。
这给了小松原道师团退回东岸以保存残部的机会。
一天战斗下来,各部队纷纷向他告急,不是伤亡过半,就是弹药耗光。他拿这个毫无办法,因为补给线被苏联空军切断了。下午时分空中已无一架日机的影子——第二飞行集团几个战斗机大队损失殆尽,正在吁请关东军总部紧急补充。长时间没有一滴饮用水,官兵渴得成了一伙疯子,根本不听招呼了,不顾一切地向苏军重机枪阵地冒险冲锋。仅仅是为了获得苏制水冷式重机枪散热筒内约莫五公升混合着润滑油的水。
小松原道沮丧极了。明白再拖下去就会全军覆没。午夜时分,他果断率部撤退。日军官兵踩踏数千同伴的尸体,经过刚修好的浮桥,狼狈逃回东岸。
将小松原师团赶回东岸之后的次日一早,朱可夫腾出手来收拾安冈的坦克师团。他命令第十一坦克旅和第七装甲旅快速返回东岸,伺机进攻。
中午时分,苏军侦察机发现了巴尔嘎尔高地附近日军坦克集团正在缓慢移动。雅可夫列夫少将亲自率领第十一坦克旅所属的一百多辆坦克扑了上去。T—26、T—28、T—130是当时世界上最精良的战车,是该旅的主战武器。列索维伊少将第七装甲旅所属两百多辆BA6、BA10装甲车负责外围包抄,配合作战。
安冈师团此前在东岸对付的是苏蒙步兵,占了一些便宜,已推进到东岸苏蒙军数十道浮桥附近。起伏的沙丘遮挡了视线,前哨发现苏军坦克时,双方距离已不足一公里了。
吉丸清武大佐的第三坦克联队奉命迎战苏军坦克。
日军当时的坦克分类为三种。十吨以下为轻型,十吨以上为中型,二十吨以上为重型。吉丸清武的八九式中型坦克为十三吨,是日本当时火力最强、装甲最厚的一种型号。苏军的T—28为三十一吨。两者相比,如同大象与狗,优劣不言而知。苏军庞大坚固的坦克,成群结队闯进日军丑陋单薄的战车群里,如入无人之境,有的不用开炮而闷头撞去,就会把日军坦克掀个底朝天。苏军坦克仗着装甲厚,普通穿甲弹根本打不进去,加以火炮精良,左冲右突,毫无顾忌。日军坦克不敢硬撞,只能躲躲闪闪,千方百计绕到苏军坦克尾巴后,照准履带猛打,让其断腿瘫痪。而这样的机会毕竟很少。没用多大工夫,安冈坦克师团就顶不住了,一辆辆八九式坦克被打成废铁。吉丸清武乘坐的指挥坦克一上来就被苏军发现。几辆T28坦克立刻死死咬住了它。七十六点二毫米的坦克炮轻易地击穿了八九式坦克二十毫米厚的装甲。一声巨响,吉丸和他的“座骑”刹时“玉碎”了。
玉田美郎第四坦克联队更无法与苏军坦克对阵。每辆全重只八吨,装甲为十毫米。只能凭借身轻如燕高速机动躲避坦克炮的打击。庞大的苏军T—28根本不屑射击,往往是不问青红皂白将其直接压上去,将它压成个扁扁的铁盒。
安冈师团一半以上的坦克、全部装甲车,都成了废铁。全师团行将全部覆灭之际,一场突发的沙尘暴救了它。残余的坦克趁机夺路而逃,跑到一百公里外的将军庙。
玉田美郎联队在战后总结中这样写道:苏军坦克“射击迅速而准确,弹药充分,几乎没有臭弹。”他发出这样的感慨是有原因的。那场战斗结束后,由于补给跟不上,坦克燃料基本用完,每车只剩下五发炮弹。
刚刚成立半年的第一坦克师团,是日本首个也是唯一的坦克师团,一次战斗就输了,消亡过半。日本大本营大为震惊。坦克造价昂贵,日本的国力、资源、生产能力都无法承受这种损失。参谋本部坚决不同意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将如此宝贵的装备消耗在诺门坎,命令他务必珍惜这支独一无二的部队。安冈及其残部因祸得福,从此躲开了劫难。后来虽也出动了一次,却只远远地跟在步兵后面;稍有危险就甩下步兵溜掉了。
小松原道太郎的失利让关东军总部一筹莫展。前线将领们终于从骄傲中清醒过来,认识到在广阔的大草原上与装备精良的苏联红军正面较量,没有一点取胜的可能。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尽量减少白天正面作战;利用恶劣天气或夜晚进攻,实行侧击和袭击。关东军总部批准了他们的设想。还从关东军已经大大减少的实力里,咬咬牙硬抽调了五千多名士兵补充给第二十三师团;几十门反坦克速射炮、上百挺重机枪也给他们运了去。
这天夜晚,天下起了小雨,伸手不见五指。小松原道命令展开第一轮夜袭。
各联队遵照计划向指定目标潜行。
不料第七十二联队运气不好,与苏军一支担负侦察任务的装甲分队遭遇。无线电波立刻将这个信息传到朱可夫指挥所。于是,西岸苏军炮兵用一百五十二毫米口径的重炮进行猛轰。七十二联队无处可躲,伤亡惨重,中队长以上军官阵亡过半。酒井联队长带着残部收尸,忙活了一夜。
第二十六联队离开驻地没走多远,就被一支执行夜袭任务的苏军坦克营给缠住了。双方打到天亮。
其他几个联队倒是靠近了苏军驻地,但也未能冲进营房肉搏,只能远距离交火一阵。夜袭的预期效果也未能达到。
此后又发动了几次夜袭,屡屡失手。小松原道太郎恼羞成怒,决定孤注一掷,集中诺门坎地区的全部日军,利用一个夜晚,悄悄靠近苏军,然后突然发起集团冲锋。
这天夜晚十点钟,三万多名日军步兵突然出现在苏军阵线附近,端着刺刀呐喊着没命地向前冲去。
朱可夫通过前几次夜袭,摸清了日军的夜袭规律和战术特点。为解决红军弱于夜战的特点,他给部队配发了大量的曳光弹和照明弹,并向各炮兵团、营提供了两个基数的燃烧弹;同时从防空部队抽调来十二辆探照灯车,紧急为坦克、装甲车换装大功率远射车灯,准备到时候把黑夜变成白昼。
当那三万多日军冲到苏军阵地前时,苏军突然打开了所有照射灯,几千发照明弹也先后升空。刹时,几平方公里内如同白昼。突然暴露在强光下的日军官兵惊呆了,傻傻地愣在那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苏军前沿的所有武器都开了火,成片成片的日军被打倒。此时,日军退兵不得,只有拼命冲上去。以为与对方纠缠在一起近距离拼刺刀就可以占到便宜。不料,苏军在战前一个月刚刚装备部队的“波波沙”早期型冲锋枪让他们吃了大亏。苏军战士根本就谢却刺刀,只待他们靠近一点就端起这轻便的玩意儿一阵扫射,顷刻就可以撩倒十多个。一些活下来的士兵后来一提起“波波沙”就心惊胆战。顺便说明一下,即使到了二战初期,拥有冲锋枪的国家也只那么两三个。(我国电视剧里无论是日军还是国军,甚至八路军,都拥有几支冲锋枪,那是编导的无知)日本是没有能力制造的,盟友德国也拒绝提供。日本明治维新以来,工业和科技发展了八十多年,据说速度算快的了;却被后来者苏联超过去了——苏联从十月革命到诺门坎战役不过二十年,其兵器工业却领先于日本半个世纪。这一点,诺门坎战后日本当局终于认识到了。
这次战役关东军损兵折将高达两万人,坦克、装甲车、飞机、火炮等重装备损毁三分之二,前线弹药也接近枯竭。关东军司令部只好下令后退休整。
从植田谦吉到小松原道太郎都不愿认输,决心不惜血本也要挽回面子。于是,将关东军三分之二的装备、三分之二的兵力悉数调到了诺门坎前线。大本营命令成立第六军司令部,由第十三师团师团长荻州立兵出任司令官,统辖诺门坎地区十万大军。
朱可夫等前线将领很快就察觉了日方整军再战的意图。意识到必须再消灭它一两个师团,他才会趴下求和。于是,马上着手筹划展开一场新的进攻。
为确保进攻的突然性,采取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只有集团军司令员、政委、政治部主任、参谋长、作战部长知道。
总攻的第一天,苏军势如破竹,击溃了日军第一线的几个联队,第二十三师团的精锐山县联队四千多官兵全军覆没。
第二天,苏军就基本实现了预想的第一阶段目标——两翼包抄的装甲部队顺利在日军背后会师,完成了对日军第六军十万人马的包围。同时,强大的炮火和密集的飞机轰炸摧毁了日军前沿的炮兵阵地、观察所、通讯站。伞兵二0三旅空降敌后,夺占了日军甘珠尔庙后勤基地,切断了日军的补给,使躲在十公里外的日军重炮部队无炮可用,只能无可奈何地对战事作壁上观。
呆在长春的植田谦吉急了,电令荻州立兵决不能坐以待毙,赶快从被包围的部队中抽调十四个步兵大队(约一万五千人)组成反击兵团,攻打南路苏军,以争取时间等待救援。
荻州将抽调十四个大队执行反攻任务的活儿交给了小松原道二十三师团。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一线部队白天作战,夜晚抢修工事,几天来缺吃少喝,早就疲惫不堪。如果凭借坚固的工事死守,或许还可以支撑几天;离开工事向苏军坦克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加速部队灭亡。第七十一联队的继任联队长长野向师团参谋长冈本诉苦,本联队只剩下一千八百人,如果抽调两个大队去参加反攻部队,剩下的一点点人马肯定守不住阵地。而参加反攻的部队恐怕冲不了多少米也会全部玉碎。冈本回答他,即使全体玉碎也要进攻;为了皇军的荣誉,哪怕是前进两三米也好。
长野的担心决非多余,很快就被右翼战事证实。右翼的森田旅团守住现有阵地都很困难,却受命一个晚上必须攻下一个名叫七一九的高地。在苏军密如蛛网的火力封锁下,森田旅团根本无法冲过开阔地带。森田少将担心这样打下去必将与已经打垮的左翼部队一样下场,向师团参谋长请示可否暂停这种送命的游戏。参谋长答复,司令官命令进攻,那就得进攻下去。森田愤慨地质问,官兵死光了,拿什么进攻?
十四个担任南线反攻的步兵大队从工事中爬出来,分组成几个集团,冲向旷野,踏上了死亡之路。待他们完全脱离了阵地之后,苏军炮弹便兜头泼洒下来,像夏天的暴雨,根本无从躲藏。日军只好就地趴下,不敢动弹。而地毯式炮击,趴下也无济于事。天刚一亮,苏军坦克和装甲车从各段沙丘后开出来,冲进日军队伍里。情状惨极了,连撞带压,血肉模糊,日军死亡大片。
小松原道师团长不知道他的十四个反攻大队打到哪里了,胜负如何。派出去的联络参谋一个个有去无回。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天亮后,师团部周围也出现了大量苏军坦克,不一会儿就与警卫部队交上了火。警卫部队不断伤亡,抵敌不住,且战且退。小松原道急忙用电台呼吁航空兵增援。没多久,十二架日本九七式轰炸机地动山摇地飞来了。盘旋一周,确定了目标,自命不凡地将炸弹全部扔到了二十三师团汽车队的头上——而且旷古少有的准确,仅存的十几辆汽车全给炸得支离破碎。师团部的官兵又是摇旗又是呼叫,一点用也没有,飞机坚持把最后一颗炸弹扔下才得意洋洋地飞走了。师团部的官兵们气坏了,免不了对航空兵们的母亲倾吐了一些表面上亲昵实则不敬的语言。
苏军坦克队远远望着一架架日本轰炸机向日本阵地俯冲投弹,一时懵了,不明白日本人在搞些什么名堂。一位名叫阿廖沙的机枪手惊疑地问他的车长:上尉同志,日军飞机起义了吗?上尉耸了耸肩,谁知道。
傍晚,前线消息终于传到了师团部:整整一天的反击战,各部队基本没怎么推进,伤亡却十分可怕。不少地段尸体枕藉,活人无从下脚。日本战史记载:第七十二联队数千人马只剩下了七名军官、八十七名士兵,联队长酒井大佐胳臂被打断;旅团长小林少将右腿被坦克炮轰上了天,倒地后险些被溃兵踩死;第六十四联队小队长以上军官非死即伤,部队只能靠士官指挥;炮兵第十三联队一千一百九十九名官兵和一千零四十匹用于拉火炮的马全部阵亡,三十门火炮成了一堆废铁;第七十一联队则陷进了苏军埋伏圈,从联队到士兵无一生还;第八独立旅团情况也不妙,伤亡三分之二,仍不得不负隅顽抗。
日军第六军的反击宣告彻底失败。剩下的兵力能否守住岌岌可危的防线,荻州立兵一点把握也没有。正当他忙乱无计之时,苏军的进攻又开始了。数百辆重型坦克,数万步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扑过来,日本部队像遇上割草机一般成群集伙地“腰斩”倒地。最后,荻州立兵的第六军只剩下四百名伤兵了。他正准备自杀,苏军的进攻却戛然而止。
教训关东军的目的已经达到,歼灭了它六万一千人,苏蒙方共伤亡三千二百人,可以了。斯大林不想在远东介入全面战争,见好就收。
九月三日,关东军接到了大本营紧急电令:立即主动结束诺门坎战事,以后退一百公里向苏军示好;又转告他们,东乡大使已在莫斯科谈和,不日就有结果。
果然很快就签订了苏、蒙、日停战协定,正式结束了诺门坎战事。
从此日本不敢北向窥伺苏联;另外,关东军原计划南调湖北加强“中国派遣军”力量的两个师团只好作罢。因为满洲地区日本军队损失巨大,自身防御都成了问题。这也应该算是对中国抗战的一大支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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