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英雄,遂有大师,这是个大师辈出的时代。英雄是打出来的,而大师主要靠说——但光说不练也不行,还要能演会装。开坛设祭、收徒授业、出书弘道就成为其重要法门。如果能够隔空捉蛇、几十米戳人性命,甚至给卫生部长、医学教授问切问切疑难杂症,那就说明已修得真身正果,业成顶级大师,剩下的事就只有客气地接受万众的膜拜了。
“大”字辈的除了大师,还有大款、大腕等等,他们之间喜欢串门,惺惺相惜,互敬互爱,竟搞不清谁是老鼠谁是大米。但爱得太过就容易死去活来,古话“王不见王、大不见大”自有其道理,有一种顶级大师其实是见不得顶级款腕的——比如马云。以后切记注意闪避,否则真有可能“神马都是浮云”了。
“治病救人”,是许多大师的拿手本领,也是他们晋身的重要砝码。凭意念几秒钟碎除别人体内结石、治人肉身之病的,是其一种;靠学识、慧眼一眼看穿社会顽疾,然后指点迷津指点江山指点历史风云,还能开方抓药救国济世的,又是一种。文古子体魄顽蛮,素少得病,且对这方面一向抱持听天由命的态度,因此对第一种大师历来兴趣不大,敬而远之;对国家、社稷倒不合时宜地抱着一些古道心肠,许多社会问题不辞愚鲁夙夜苦思,想白了头也还想不明白,以至于对后一种大师高山仰止,崇拜得紧,比如易中天。
易教授渊博风趣,急智过人,台风挥洒,能言也敢言;当年“易家讲坛”开设在午饭时间,易教授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口若悬河滔滔滚滚,兼眉眼生动,风华绝骄,文古子经常听得嘴巴合不上嚼饭,心中暗叹:“真乃神人也!”大师一席,自然不在话下。这不,又见大手笔出——《易中天中华史》,而且据说要写六六三十六卷,一直写到西元2018年。单看书名,那个恢宏磅礴一览众小的气势,啧啧,不是大师断不可为也。
文古子腰包里养家糊口的银子奈何不多,寻思着要买全这36卷巨著很有困难,因此决定一本也不买。远远观之,便能永远保持一种崇敬和美好的心情。就像美女,永远娶不着的,才是完美无瑕的女神。理性不断告诫我要注意保持距离,但我还是经常忍不住偷偷溜到易大师博客,偷偷吸两口兰麝之气,以慰藉一下枯渴的心灵。留连留连留连!留连在你窗前……唉,仰慕大师与心仪女子,情愫上居然如此相近。
出书是为了卖,易大师出书也不是闹着玩的。此乃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易中天中华史》出了前三卷,还有一本提纲挈领的总序《文明的意志和中华的位置》同步上市,易大师把它拆开摘引,分成若干,陆续发布在博客,兼作香饵。以易大师之规格,他老人家的博文在大网站篇篇置顶推荐,一点也不稀奇,剩下的,理所当然就是源源不断的订单和山呼海啸的喝彩。大师用辛勤的汗水,换得些许的名利,应该应该。
对陆续贴出的《总序》几文,我是怀着虔诚之心诚惶诚恐拜读的。潜至美人窗下,但求闻得几丝馨芳——泽是万万不敢指望一亲,闭目美美地自我陶醉一番就好。嗯,香气果然浓烈,不过却是脂粉和花露水味,而且隐隐能感受到十足的匠心匠气;阵阵浓香之中,似乎夹杂了怪异无比的狐臊……文古子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掩着口鼻,然后展开双手一看,鲜血鼻涕长流——
大师……你……
好啦,我心情算是平复了。拉扯这么多,题目所表的还没写到呢,咱写文章不能离题是不是。易中天——为什么是个“半拉大师”呢?
首先,易中天貌似确实有资格忝列大师的。说话、写文章匠心匠气很足,寻幽通微,娓娓道来,循循善诱,入脑入心,道行、定力差些的,怕就要当场折服膜拜了——这一般是大师标签式的本事。当年撰写《河殇》解说词,若能请了现在的易大师捉刀,一定更加引人入胜。既然如此,文古子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老人家的“大师”职称生生降了半格?
不能只看到水怎么少了半杯啊,应该看到水还有半杯嘛。易中天没有被完全剥夺大师职称,是因为他比那些只会傻傻地翻唱“普世价值民主宪政制,嘿!就是好、就是好”的公知准公知们,无论是洞见力还是工巧性、艺术性方面,都高得太多,比如他对为什么是西方而不是别人能够崛起、独大以致一统世界江湖,就很有见地,那种水平的话,一般公知哪里说得出来?他说——
西方现代文明,毋庸置疑地最具世界性,问题只在为什么。比方说,也是因为信仰吗? 否……(是因为)自由……也就是说,自由比信仰更重要。若为自由故,信仰亦可抛。为什么呢?因为自由是核心价值。核心价值,才是西方文明的关键所在。
西方人看重的就是“普世价值”。具体地说,就是独立、自由、平等。此外的人权、法治、民主、共和、宪政,则不是。(文古子按:这话貌似普世派不爱听啊,但结合后文,你会发现这才是说话的艺术)说人权和法治是观念,共和与宪政是制度,民主则既是观念也是制度。它们都不是价值,而是价值的体现,以及实现这些价值之最不坏和最可行的途径。
独立、自由、平等这三大核心价值……一旦确立,西方现代文明便腾空跃起…… 西方现代文明的秘密,昭然若揭……
易中天在文中反复向人们灌输他的“三代文明”“三个代表”论:第一代,古代文明,代表者中华;第二代,古典文明,代表者伊斯兰;第三代,现代文明,主要是指西方——“其功过尚待评价,其前途则未可限量”。为了让读者受众更舒坦地接受他的观点,易中天对中华文明和伊斯兰文明是不吝啬溢美之词的,糖衣够厚,甚至让西迷很不爽地如此行文:“同为世界性文明,罗马黯然神伤,中华源远流长。”但无论如何曲里拐弯,易中天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六百六十年历史”的新兴西方文明才最具世界性、先进性和无可比拟的优越性,“此后的岁月,便没有争议的是西方现代文明的时代”。易中天拽出中华文明、伊斯兰文明并慷慨地贴上一层金纸,只是用来当垫背、绿叶,衬托的是西方文明这朵红花——甲好、乙好但丙更好;捅破了说,就是丙才是真好、将永远好,而甲、乙只不过是伪好,是昨日或明日的黄花。
为什么?易中天说:自由。就因为这个,易中天还可称大师;也正于此,易中天只是半个大师。
易中天算是说到点上了,确实,“自由”才是西方精神的源概念、西方文明的原元素和原动力。相较而言,那些张口闭口民主宪政,以为这是西方与生俱来事物的不识数的普世派大师们,动不动“就这么简单”、“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弱爆得很。
西方崛起,发展,发达,荡涤世界,席卷天下,不会无缘无故,一定有其原因、逻辑。究竟是什么?自由?笑话!自由是个伪概念,古往今来谁真正“自由”过?以后有没有真正的自由?物理科高材生文古子宁愿相信将来共产主义会实现,也不相信“自由”能实现。然而西方又确实起于“自由”、兴于“自由”,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自由”是某种因素的托儿、抓手、白手套,是表面文章。
谁想自由?金钱,金钱家。他们曾经越是家财巨万,越得卑微、惶恐地生活在封建君主、教巫贵族、贪官墨吏、流民暴氓的夹缝中,花钱也未必买得了平安。商贾没有地位,早年葡萄牙、西班牙的商人海盗,即使发了大财,还是要花重金赎买一个低等爵位,再置一些地产,以便稍加安心地做做小贵族。在中国也一样,商人入不了九流,只能叨陪末座,发财了就寻思捐个功名,着力培养子弟读书做官光宗耀祖。
西方商人翻了身。也只有西方的商人翻了身。西方商人一俟翻身,历史便逻辑性地进入了一个以金钱为中心、为准绳的生产、分配方式——资本主义时代。所谓的自由,正是金钱翻身最重要的诉求和突破口。金钱家不能直白地说,天下大事应该由我们说了算,谁钱多谁说了算。他们这样说也没用,没人会买账。怎么办?他们搞运动,要让长期饱受宗教和世俗君主政权桎梏、禁锢的农奴、平民们翻身得解放——而首先要解放的,就是人们的思想。
人文主义。反对禁欲。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博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太美好了!怎么实现呢?“有钱”就行;而人类历史以来的现实状况是:即使你再有钱也不行,很多因素在管着你呢。现在突然冒出但丁、薄伽丘、莎士比亚等等一大批“人类的良心”、大师、公知大声疾呼:人类是独立自由平等的!我们要人权!(背景音是“只要有钱就行、有钱就有一切”)天主教义、封建君主的统治是套在我们身上的沉重枷锁,必须彻底砸烂摔碎……“文艺复兴”才是人类历史上最彻底最成功的文化大革命,人类前所未有地迎来了由西方人开创的“金钱主导”的时代。
金钱登基、上位了,有钱人接近实现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了,更多人就成为金钱的奴隶,甚至牺牲品。自由?穷人做梦或许有。“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是易中天们极喜引用的名言,也是最虚假的话语。据说人权天赋,因此乞丐老头的破屋别人不能随便进;但这里面隐含了一个假设,那就是这个乞丐还能够自在地生存,不管是出于别人的施舍,还是因为他已经积攒了一定数量的金钱——而金钱、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即使国王也动不得,随便剥夺或征税,因此他当然可以“不鸟”国王或其他什么人。如果没有这一点,我想这个老头应该巴不得国王亲自对他“挂钩帮扶”?时常“上门”亲切慰问更好,欢迎欢迎,感激涕零。饿死的人没有机会开口大话“自由”、摆谱“尊严”。
有钱就有了自由、有了一切,文艺复兴运动后,金钱拜物教事实上成为全体西方人几乎唯一的真正信仰,大家不必启齿,心照不宣,都投入到疯狂追逐占有金钱财富的全民运动中。欧西之地贫瘠,没有多少产出,因此历来刁民、海盗猖獗,肮脏可怖。以宗教的名义发动了几百年的“东征”,实质就是想要抢劫富庶的伊斯兰世界的财富。后来在金钱的驱动下,不断改进航海和枪炮技术,以便劫掠。劫掠才是他们的王道,也是获得财富最迅捷的手段,所谓“公平贸易”是后人的粉饰,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欧西拿得出什么东西来跟全世界“贸易”?著名学者摩罗说,西方从未与他人有过公平贸易,哪怕一例也没有。
所谓“大航海”其实就是大侵掠。可能带来的利润是如此丰厚诱人,以至于数不清的国王贵族教士纷纷出资、认股成立“有限公司”,组建远航船队,走向征掠全球之路。其中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遥远的据说遍地黄金的中国。他们“发现”了美洲,那里人傻地广,盛产金银,适宜垦殖,于是霸土地、开矿山、杀土著、贩奴工,几百年经营下来,才有资格用霸占来的白银和奴隶生产出的物资来跟中国进行“贸易”。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是“公平贸易”的中国人的对手,直至发现并借助上帝赐予他们的“神品”——鸦片。
追逐金钱财富一个极重要副产品便是工业化,以及支撑工业化的科学技术的大幅提升。大机器、大产业极大促进了物质生产能力,为资本家最大限度地攫取金钱利润创造了可能。可以说,这时物质文明倒成了人们追逐金钱的副产品、伴生物。在诸多领域中,军事技术的提高总是走在最前列,枪杆子才是一切金钱财富的最根本保障——至少西方人一贯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警惕、打压潜在的枪杆子对手。
西方主导下的世界就是这样炼成的。但他们开始变得不安起来,生怕别人看穿他们的底细,然后把本领学去。于是热衷于美化甚至圣化自己,让世人忘记他们罪恶的发迹史,闻不到他们一屁股的腥膻恶臭;而改信只有“660年历史”的西方人之所以发达、是统治者,是因了优越的文化——浸透一种叫做“自由”的价值——也即“普世价值”的文化。贵族气质,三代乃成,西方人一代代这么说着说着,连他们自己都相信就是贵族了。这种“价值”和“文化”,如果别人自觉先天“没有”、后天也补不齐,难免自惭形秽,不觉就消解了发展的意志,甚至觉得连活在世上都不配,西方人这才可能感到天下太平了。
奈何天道康庄。雕虫小技,别人哪有学不会的道理?金钱驱动——产业发展、科技提升、文化文明兴盛——国家发达,枪杆子森森军容严整……资本主义成功的那一套,道理“就这么简单”!尽管“发明权”不妨权且记在西方人名下,但人家不早学会“GDP挂帅”了么?人家不已经是事实上的第一工业大国了么?捉襟见肘、疲于奔命,到处闹危机、“破产”的不正是当下的西方么?改口高唱的,难道不正该是“中华文明优越论”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要让自己的同胞精神上继续跪着?“西方文明优越论”,还不如改为“强盗文明优越论”来得简洁了当!
金钱驱动生出了资本主义文明,资本主义实在应该改名为“钱本主义”。但西方历史上,金钱一向是被少数人垄断和操纵的,这是多数劳动者变成“无产者”的根源所在;等到金钱家发现掌控一个国家政府及其枪杆子后,可以发行一种几乎零成本的纸币甚至虚拟货币,在全世界“交换”得到无限的物质财富,资本主义就此变成了帝国主义。从此,金钱家牢牢掌控着印钞票的大权,也掌控了一切,顺便在其国内玩玩“投票民主”的游戏,化解化解民怨;美其名曰“普世价值”,消遣消遣玩不起投票民主的其他地区民众。
说起印钞票,其他人也一学就会,不过大多数国家的印钞大权事实上还是被那些少数人控制;如果本身产业落后没什么生产能力,印出的钞票效能也大不了哪里去。话说有一东方大国,几十年前巍巍地站起来了,并取得“完全独立”,印了一种钞票叫做“人民币”,它可不是某些少数人掌控得了的,而是事实上归了某党的中央委员会,呜呜泱泱一大帮子人呢,据说很有代表性;几十年下来,生产力大有长进,成为“世界工厂”,那种钞票眼看就好用得很哩。虽说经过十几年“金融改革”,钞票的发行权相当部分让渡给某些少数人——而且是外人了,毕竟还没整碗捧去,还掣肘多多。这就让人大大不爽了不是?里里外外纠集了这么多大师小师公知母知嚷嚷着要普世价值民主宪政!眼瞅着不大灵,只好被迫祭出压箱法宝、看家主牌——“自由”这个神器啦?他们要的是完全掌控印钞票的“自由”吧,能给吗?
耐心读了读易半师的一些文章,努力想为其“大师”职称找一些依据,结果发现满篇都是“自由”、“价值”等等字眼,那些玩意儿几百年前的文艺复兴大师们都曾经说过了;还有一些“意志”、“理念”之类的,那是二百年前的黑格尔黑大师爱说的。学舌学得再生动有趣、台风优雅、艺韵十足,也还是鹦鹉而不是大师对不对?对“中华文明文化”的评说,倒比几百年前的西方大师们精彩活泼得多,他们那些人要不就对遥远的中华膜拜得五体投地,要不就如黑大师那样干脆贬低得一无是处,他们中文没有易教授通啊。但这一点不足以为“大师”凭,据说有人小学就已通读中国二十四史二十五史,也还没评上大师呢。易教授究竟是大师呢半师呢还是……文古子怕得罪人,不敢妄自评断,就交给读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