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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也:何必建孔子大学

作者:马也   来源:红色文化网  

何必建孔子大学

                    马也

学术界、教育界在讨论,是否把“国学”设为“一级学科”。《环球时报》发言,3月26日刊出《有必要建一所孔子大学》,提出“成立一所以孔子命名的大学变得十分迫切”。

题目出在孔子大学,破题却是“国学”。

立论的基点是,一个国家,尤其是大国,不可以没有“国学”。所谓“国学”,定义得云山雾罩:“中国固有之学问”,“中国国魂之学问”,“关乎国人的理想信仰、价值观念、道德伦理、风俗习惯,是中华民族的共有精神家园”,“经过考验与积淀、世代传承与践行的文化”、“真正的文化”。

这个“国”,自然是中国。中国历史和中华民族所以延续几千年,自然有文化传统方面的原因。但是论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就需要看到:第一,传统不是单一的,秦始皇、唐太宗属于传统,陈胜吴广、太平天国也属于传统,传统中既有封建性糟粕,也有民主性精华;第二,即使限于封建社会,这种传统也不是静止不变的,经常重复旧错误,也不断有所改易和创造;第三,传统尤其没有凝固和停滞于一个孔子,孔子和孔学既非开端也非终结,更不是全部,孔子在当时和后来都曾经发生重要影响,但是其人不等于先秦诸子,他的学问也不等于“国学”。

文章总结历史教训,称“近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陷入“思想误区”,“所以才在文化建设上出现了打倒孔家店、不读中国书、拼命往西走的激进态势”。三个误区,就是它的“近代以来”。

第一个误区是讲“五四运动”。运动的发生,原因之一,即在于孔家店救不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何况很大程度上反而成为西方列强的附庸和束缚中国人民的绳索。打倒这样一个“孔家店”,正是当时中国社会进步的需要。问题在于,在激烈的社会运动中,对此前的中国文化传统、对孔子和孔学,缺少分析然后取舍的科学态度。“不读中国书”出自鲁迅。先生并非泛论,所指主要是粉饰封建社会“吃人”历史的官家著作,他本人的中国文化教养的深厚程度,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达到。“拼命往西走”,当时有之,后来有之,今天有之。然而它也如孔子和孔学,不曾救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于危亡,更说不上抵挡美国标号的坦克大炮、“颜色革命”和潮水般涌来的道德沦丧与腐败。

于是,“建一所孔子大学”。

据说,“在古代,太学是中国最高的国学教育机构,国子监是全国最高的教育监管机构。新成立的孔子大学,应该肩负起最高国学教育机构和国学教育督导机构的双重职责”,“孔子大学的设立及其职能,即是对这个优良传统的恢复”。还有“特别是”:“孔子大学不仅应以学习和研究、弘扬和传承国学为己任,同时还应是一道德权威机构和社会清议机构,对道德失范现象和社会丑恶现象提出批评,为社会树立道德和文化的标杆”。

一所大学,双重职责,既要成为“道德权威机构和社会清议机构”,又要“为社会树立道德和文化的标杆”,可真是化遍地腐臭为鲜花、送普天众生进天堂的灵丹妙药。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堂和走向天堂的路,在哪里呢?孔子在世,半生周游列国跑官,落魄失意而成教育家。董仲舒“独尊”,那天下也乱得不可收拾,没有维持多少年。满族入关而有清代,很有些尊孔的皇帝,结果是宣统卷了行李搬出故宫,最大成就是闹出个日本卵翼下的伪满洲国。鲁迅的时代,也出过若干尊孔读经的故事,现在是只记得先生的鞭鞑,其他一概忘却。

作者的“真正的文化”和“优良传统的恢复”,是连鲁迅也还没有的、太学和国子监的时代。这又回到破题时候的“国”和“国学”了。那也是中国,却是中国的古代。

一笔下来,抹掉“打倒孔家店、不读中国书、拼命往西走”的“近代以来”,可就是100年。所谓连续性,所谓一脉相承,原来到此打断。这100年,中国人民为挣脱半殖民地半封建枷锁而进行的血与火的奋斗,马克思主义传入导致的中国人精神上从被动转入主动的历史过程,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存在和作为,到底是不再算中国,还是算中国而无“学”呢?把这个100年排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建一所孔子大学恢复“国学”,再来一个太学和国子监的时代。读一读眼前的文章,大意如此,恐怕并非妄解。

仿佛当年争相“咸与维新”,“复旧”忽然成为时尚。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以来,世界到处涌出复旧的情绪。随着全球经济危机的爆发,这种复旧情绪愈加地带有普遍的性质。但是复旧和复旧不一样,各有产生的具体条件和具体目标。西方相当一些人怀念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一段“黄金时代”。美国人希望回到该国GDP占世界一半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苏联地区和东欧国家,先是过去君主贵族的后裔纷纷还乡,讨回被革命夺去的财产和权利,柏林墙倒塌20年以来大量民意调查显示,人民所怀的,竟然是社会主义时代的“旧”。至于在中国,如本文之一直怀到男子留辫子和女子缠小脚的时代,太学和国子监的时代,——却又一次刷新世界纪录了。

倒是想起一位赞成中国如此复旧的大人物——美国软实力首席专家约瑟夫·奈。他曾到北京大学演讲,提出中国加强软实力的“正确方向”,就在于建孔子学院。他自然有他的深谋远虑。

让中国的今天转回身去,和100年前直接接轨,是一如痴人说梦的。何不干脆回到孔子的时代,或者来一段他想象的“大同世界”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说说也无妨的,然而有什么意思呢?

如今中国大学多得很,再建一所,用孔子命名,也并不增加什么或者减少什么。学习和研究中国古代文化,倘若办得好,何必一所,不妨多建,也不妨叫老子大学、孙子大学、鬼谷子大学、诸葛亮大学。只是不要认为有个学校就可以救国——这种事情,即便在有太学和国子监的古代,也举不出一件。更不要糟糕到一味追求院落规模、投资和行政级别,或者如新近有人批评的那样,“教育大跃进,学术大滑坡”。

“拼命往西走”,已经走到“自主招生”大学入学,不考中国语文。作者也说得不错,“目前,中国的私塾、书院、国学班等民间国学教育活动蔚然成风”。总之,只要马克思列宁主义、共产党、社会主义不“蔚然成风”,从外国到古代,什么东西都可以成宝贝。

中国“十分迫切”的,不是建什么孔子大学。摆弄这种花花点子,写些徒然做秀、郑重的学者不屑于动笔的文字,不如老实解决“教育大跃进,学术大滑坡”的问题,办好现有大学,挤出一点有害于教育健康发展、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金钱和精力,首先保障西南干旱地区的孩子们,每天喝上几口不至于闹肚子的清洁饮用水。

2010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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