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会牧导村并非“良性殖民主义”
朱君杙
耶稣会牧导村存在期间,从自身宗教、政治、经济利益需要出发,改造印第安人,丝毫不顾及印第安人历史文化传统和发展权利。这不是“良性殖民主义”,或可称之为“宗教殖民主义”。
1609—1767年,天主教耶稣会在今南美巴拉圭、巴西、阿根廷三国交界处建立以“牧导”原住民为目的的传教区,西班牙语称之为“印第安缩减地”(reducciones de indios),亦即“耶稣会牧导村”。牧导村是耶稣会经西班牙殖民当局同意,在其难以控制的边远地区建立的。牧导村内部实行天主教神权统治,同时有限度保留印第安酋长自治体系,成为西班牙美洲殖民帝国的“国中之国”。部分西方学者对牧导村予以积极评价,称其为“良性殖民主义”。其实,耶稣会在美洲教化印第安人的活动,只是欧洲殖民者实行殖民统治的另一种方式,毫无所谓“良性”可言。
将原住民的信仰“连根拔起”
耶稣会牧导村人口最多时约有14万,在耶稣会士神权统治下,天主教理念进入原住民生活中,出现所谓天主教“文明化”。
事实上,在白人殖民者来到南美之前,当地印第安瓜拉尼人原本尊奉原始的万物有灵信仰,既崇拜树木、森林等自然神,也有类似萨满的巫师。但随着耶稣会士的闯入,他们千百年来尊奉的信仰体系遭到颠覆性破坏。
将美洲原住民“天主教化”,是耶稣会士建立牧导村的首要目标,而原住民自古以来的原始信仰就成了耶稣会士推行“文明化”的最大障碍,成了他们必欲铲除的对象。原住民原先的自然神信仰,被耶稣会士贬斥为“异端”,惨遭破坏;原住民原先位于山巅之上、供奉有萨满巫师骸骨的圣地遭到摧毁;萨满巫师原先召唤神灵的仪式被谴责为邪恶的迷信。
倘若原住民“执迷不悟”,继续信仰原有的神灵,不遵从“上帝的召唤”,将会遭到放逐、监禁和体罚,而且耶稣会士还将原住民儿童训练为检举揭发长辈们“不端”的“道德警察”。耶稣会士的报告显示,1635年,一原住民男孩检举家人崇拜魔鬼,耶稣会士循踪而至,在小屋中发现部分被烧毁的脚蹬和蜡烛后,便捕风捉影地声称魔鬼曾驻足脚蹬,而蜡烛则是人们纪念魔鬼的凭证。结果,该小屋被焚毁,涉事人员遭受惩处,只有那位检举的男孩受到较轻处罚。
可以说,正是由于耶稣会士在诸多方面的强力压制,牧导村建立后,原住民的原始信仰被“连根拔起”。
推行刻板的“天主教化”生活
众所周知,在宗教改革期间,因反对新教而诞生的耶稣会,活动宗旨是绝对效忠罗马教皇及天主教会,降服一切“异端”。在耶稣会看来,这些理应被降服的“异端”,既包含各种非基督教的信仰,也包含路德、加尔文、慈温利等新教各派的信仰。为此,他们不惜远涉重洋来到南美,在欧洲之外寻找一块“净土”,并将其改造成堪称“耶稣天国”的圣土,以达到彰显“主荣”的宗教目的。
耶稣会对牧导村中的原住民推行一套刻板且严厉的“天主教化”生活方式,主要包括宗教活动和体力劳动两大部分。每天清晨,原住民都要被耶稣会士唤醒做弥撒,早餐后再被带到田间劳作,途中路过圣徒雕像要祈祷。上午劳作结束后,还要聆听教父诵经并祷告,午餐、午睡之后继续在田间劳作至傍晚,晚餐之后仍是诵经。第二天又重复前一天的生活,周而复始,烦琐刻板。原住民儿童不跟随大人一起劳作,但他们会被耶稣会士组织起来在教堂中学习天主教课程。
在原住民的日常生活中,充斥着大量天主教会的宗教活动及宗教仪式、庆典。耶稣会将原本欧洲天主教徒通用的节庆游行、唱诗班、宗教乐器引入牧导村,无时无刻不在向原住民灌输天主教会的宗教理念及价值观。耶稣会还要求原住民在风俗习惯方面靠近教义,强制“移风易俗”,革除与天主教教义不符的内容,如为增加劳动力,强迫所有14—15岁的瓜拉尼人结婚。对于原住民有违天主教“道德”的行为,耶稣会士毫不留情地予以鞭笞等肉体惩罚。一位原住民酋长抱怨,“魔鬼给我们带来了这些人,他们用新教义从我们这里夺走我们祖先的美好生活方式”。
刻板的生活和严厉的惩戒的确使原住民牧导村远离了各种“异端”,使之被塑造成耶稣会心中的“天国之地”。不过,在这种塑造下,印第安原住民失去心灵自由,无法选择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沦为耶稣会治理下的“宗教顺民”和“心灵囚徒”。
实施残酷经济剥削
耶稣会在世界各地传教过程中热衷“积累”财富,这使其成为当时世界最富有的宗教社团之一。耶稣会在亚非拉所从事的商贸活动,大多是掠夺性的,当地教民是他们剥削的对象,其在南美建立的众多牧导村同样如此。
然而,一些西方学者认为,这种牧导村模仿了早期基督徒建立理想社会的做法。的确,牧导村主要生产资料如土地、牲畜、工具都是“公家”财产,原住民在耶稣会指导下工作,劳动所得归“公家”所有,个人所需归“公家”分配。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公家”的“公”不是原住民自身的集体所有制,而是耶稣会领导、管理、支配下的集体公有制,耶稣会掌握原住民生产成果的分配权、销售权并从中获得巨大收益。
在牧导村生产的多种作物中,一种巴拉圭当地的马黛茶利润最大。采摘马黛茶是一项艰巨工作,被牧导村派遣的采茶者不仅要走几百英里前往森林,还面临蛇、美洲虎、葡萄牙奴隶猎人的袭击和疾病等各种危险。原住民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采摘的马黛茶,被耶稣会运往圣菲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个城市贩卖,不少收益被西班牙王室、罗马耶稣会总会和当地耶稣会组织瓜分。以1667年约27个耶稣会牧导村的贸易活动为例,它们售卖马黛茶收入4 万比索,售卖布匹、棉花、烟草收入2 万比索。其中,2.2 万比索作为贡税上缴西班牙王室,3000 比索用于缴纳货物的运税,剩下的则被分配给各牧导村,牧导村每年还要向耶稣会总会缴纳大量贡金。
耶稣会牧导村实施这种剥削制度,有较深历史原因。在早期殖民阶段,西班牙王室和被其派往美洲的殖民者,对印第安人实行简单粗暴的统治,残酷屠杀敢于反抗者并实行委任监护制、米达制等。这些制度本质上是极端残暴的奴隶制,过度繁重的劳动及传染病吞噬了无数印第安人的生命,也影响了王室从美洲获利。而耶稣会建立牧导村的主张和实践,迎合了王室改变统治方式以持续获利的想法。耶稣会使印第安人“天主教化”,给他们套上精神枷锁并使之成为服从西班牙殖民统治的顺民,起到了铁锁链起不到的作用。
耶稣会隶属于罗马教皇,它对教皇的忠诚影响了对西班牙王室的忠诚。因而,耶稣会与王室发生冲突只是时间早晚问题。1767年,耶稣会被西班牙国王逐出美洲,耶稣会牧导村的历史就此终结。
耶稣会牧导村存在期间,从自身宗教、政治、经济利益需要出发,改造印第安人,丝毫不顾及印第安人历史文化传统和发展权利。这不是“良性殖民主义”,或可称之为“宗教殖民主义”。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