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说过:北约已经脑死亡;特朗普也说过:北约已经过时。一时间,北约似乎穷途末路了。但乌克兰战争一打响,北约又活过来了。这不奇怪,北约是欧洲集体安全的架构,俄罗斯挥起熊掌,亮出獠牙,欧洲只有抱团取暖。
出枪出炮,就是不出人出血
据统计,自从2月24日乌克兰战争打响第一枪以来,到3月23日为止的不完全统计,欧盟已经提供了4.5亿欧元的武器援助,美国先提供了3.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2月底追加了8亿美元,使得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总额在过去一年里达到20亿美元。西方主要军援为NLAW反坦克导弹、“标枪”反坦克导弹、“毒刺”防空导弹等步兵武器。美国和北约都确认了不出兵,也不实行禁飞区。波兰、保加利亚、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的苏制作战飞机转交乌克兰的计划也搁浅了。
当地时间3月24日,北约峰会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行 图源:北约网站
在战前,美国在2018年成为第一个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的国家,特朗普批准提供一批“标枪”。2019年,乌克兰向土耳其购买了一批TB-2无人机。西方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是俄罗斯安全关切的重要部分。
在乌克兰开战前后,美国进一步提供了800枚“毒刺”肩射防空导弹,2000枚“标枪”反坦克导弹,1000件轻型反坦克武器,6000具AT-4反坦克无后座力炮(实际上相当于火箭筒),100架战术无人机,100具榴弹发射器,5000支突击步枪,1000支手枪,400挺机枪,400支霰弹枪,2000万发子弹/榴弹/迫击炮弹,25000套防弹衣,25000顶头盔。
在过去几年里,美国已经提供了600枚“毒刺”,2600枚“标枪”,5架米-17直升机(原定为提供给阿富汗的军援),3艘巡逻艇,4套反炮兵/反无人机雷达,4套反迫击炮雷达,200套榴弹发射器,200支霰弹枪,200挺机枪,4000万发子弹,100万发榴弹、迫击炮弹、炮弹,70辆悍马,还有保密通信设备、电子侦察设备、防弹衣、头盔,医疗器材、排爆扫雷器材、卫星图像情报等。
英国也提供了3615件NLAW反坦克导弹,3000套防弹衣,2000顶头盔,4000双防寒靴,75000件防寒耳罩,还有睡袋之类。
其他北约国家也踊跃跟进:
· 比利时:2000挺机枪,3000支突击步枪,200具反坦克武器
· 捷克:3000挺机枪,30000支手枪,7000支突击步枪,4000发炮弹
· 丹麦:300枚“毒刺”,2700具反坦克武器
· 爱沙尼亚:大量122毫米榴弹炮弹
· 芬兰(不是北约国家,但在考虑加入):2000件防弹衣,2000顶头盔,100具担架
· 德国:500枚“毒刺”,1000具“铁拳”反坦克火箭筒,14辆装甲车和10000吨燃料,德国还批准了荷兰提供400具德国制造的“铁拳”和爱沙尼亚提供的9门前东德122毫米榴弹炮
· 意大利:数量不明的“毒刺”,迫击炮,勃朗宁重机枪,“米兰”反坦克导弹,“铁拳”,轻机枪,排爆器材
· 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在得到美国批准后提供了数量不明的“毒刺”
· 卢森堡:100具NLAW,若干吉普,15顶帐篷
· 荷兰:100支狙击步枪,30000发子弹,雷达,探雷器,200枚“毒刺”,50具“铁拳”和400发火箭弹
· 挪威:2000具M72火箭筒,1500件防弹衣,5000顶头盔,15000份军用干粮,1000具防毒面具,2000个睡袋,10000个睡垫,还有军服
· 波兰:几万发子弹和炮弹,防空导弹,迫击炮,无人机
· 斯洛伐克:120毫米炮弹(估计是迫击炮弹),486枚防空导弹和反坦克导弹,100具防空导弹发射器
· 瑞典(不是北约国家,但在考虑加入):13.5万份军用干粮,5000顶头盔,5000件防弹衣
各国还提供了大量援助款。欧盟除了4.5亿欧元的武器援助外,还提供了5000万欧元非武器援助,克罗地亚1650万欧元,法国3亿欧元,爱尔兰(非北约国家,但是欧盟国家)900万欧元,罗马尼亚300万欧元,瑞典4700万欧元,加拿大700万美元武器援助和2500万美元非武器援助。
这些当然是不完全统计,其他国家还有更多物质和金钱援助。
这些援助有用吗?在西方舆论里,这些武器发挥了奇效。实际上,见仁见智。
从制造俄军伤亡、阻滞俄军进展来说,这些武器肯定是有用的。但从保护家园不受或少受战火蹂躏来说,没用。武器是打仗用的,打仗是为了护民守土,这最终要靠大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游击战通过零敲碎打损耗敌人的力量,但最终把敌人驱离国土还是要靠防御-相持-大反攻。
靠游击战以弱胜强是有条件的。越南、阿富汗确实把强敌“耗走”了,但那是因为强敌的战略重点从来不在这里,反游击成为对真正战略重点(越战时是欧洲,苏军入侵阿富汗时也是欧洲,美军入侵阿富汗时是中国)不必要的干扰,这才有丢卒保车。
乌克兰现在就是俄罗斯的战略重点,零敲碎打的游击战是耗不走俄罗斯的。西方援助的这些武器用于防御都勉强,因为顶不住俄军的进军。用于相持更加不够,用于反攻就根本谈不上了。21世纪了,不可能由一群挥舞着突击步枪和单兵导弹的步兵向机械化的敌人发动大反攻。
从反面来说,如果这些武器真那么有用,泽连斯基就不会原则同意乌克兰的中立地位了,尽管他还在玩政治游戏,要公投才能确认,而公投只有在俄军撤军三个月后才能举行。乌克兰加入北约是写入宪法的。2018年11月22日,乌克兰宪法法院同意修宪,把加入北约和欧盟作为国家战略加入宪法。不管最终如何启动修宪程序,但凡泽连斯基还有一点办法,就不会做出这样动摇国本的让步。
乌克兰战争前,北约已经向东欧增兵,在波罗的海三国、波兰、罗马尼亚驻扎约12000人的部队,其中波兰有北约部队1200人,美军5700人;立陶宛有北约1200人,美军450人;爱沙尼亚有北约1200人;拉脱维亚有北约1200人;罗马尼亚有美军900人。这些数据包括拜登增派的3000人,但不包括在本土待命增援的8500人。
乌克兰战前北约在东欧的态势(图源:CNN)
3月7日,美国向欧洲增兵500人,使得欧洲美军达到10万人。3月24日,北约宣布向东欧增派4个战斗群,兵力不详。3月23日,北约宣称,欧洲美军达到10万,4万北约部队已经在北约东翼展开,这些都是在北约的直接指挥之下的,应该包括东欧军队中直接划归北约指挥的部份。
俄军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前线的总兵力(包括东吴民兵和准军事的国民近卫军)据称在战前就达到19万,新增兵力不详,但据说越境作战的不超过一半。考虑到乌军(包括民族主义武装)已经吸引了进入乌克兰的俄军主力,这4万北约军力加上10万美军(其中不到一万已经部署到北约东翼)是很强大的威慑力量。
但北约在边境上按兵不动,毫无下场直接支援乌克兰的意思。在某种意义上,这是21世纪的静坐战。在二战最初的时光,德军闪击波兰,英法对德宣战,但也是在西线搞了静坐战的名堂。后来德军挥师西击,战争迅速扩大。泽连斯基大声疾呼西方赶紧下场,就是用历史先例作为理由的:“乌克兰在为保卫欧洲而战,乌克兰倒下了,接下来就是欧洲”。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在公开报道中,见不到泽连斯基与乌军统帅部的互动。乌军作为战争主力,除了小分队行动,既不阻击,也不反击,还拒不撤退、保全实力。俄军大兵压境,但只在行动中投入了一部分兵力;北约在场外上蹿下跳,就是不肯下场。
难怪泽连斯基在英国《经济学人》的采访中心酸酸地把北约国家分为四类:只关心如何让乌克兰给俄罗斯长期放血、不顾乌克兰死活的,只担心战争延续太久、自己的经济要崩盘的,想方设法使坏招、拉北约下水帮乌克兰打败俄罗斯的,索性是俄罗斯在北约内部当第五纵队的。泽连斯基没有指名道姓谁是谁,但不难猜测。
联俄反中还是联中反俄,都走不通
美国的头号战略对手依然是中国,但在如何定位俄罗斯问题上,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有分歧,或者说美国政界的理想主义派和现实主义派之间有分歧。
理想主义只是个名称而已。这是以一战时代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提出的国际关系理念和原则为基础的,也称威尔逊主义。理想主义宣扬民主至上、民族自决、舆论既公义、国际关系的道德化、杜绝秘密外交、实行世界政府(国际联盟)、以集体安全取代均势安全等,“公权高于主权”就是理想主义的延伸。
冷战结束后,美国和欧洲信心爆棚,理想主义盛行,前美国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莱特就是推行“人权高于主权”和在民族自决名义下推动北约东扩的急先锋。美国和欧洲近20年的理想主义外交和安全实践最终导致乌克兰战争的爆发,她也正好在这时去世了,颇有些讽刺意味。
1996年,奥尔布赖特接受CBS采访时称“50万伊拉克儿童的死亡是值得的” 视频截图
现实主义的历史更加久远,16世纪的马基雅维利和17世纪的霍布斯是现实主义的先驱,但在反思二战的40-60年代得到大发展,米尔斯海默是当代现实主义的领军人物。现实主义不太注重道德、公义那些“虚”的,强调私欲和生存意志的决定性作用。国家的权力意志是个人的权力意志的扩大,主权国家是国际体系的基本行为者,主权国家必然追求最大利益,因此国际关系在本质上是权力的斗争和平衡,国际关系只能以权力和利益为轴心。权力与利益正相关,权力越大,获得的利益也越大。国际关系只有关注和管控社会和世界的现状才有意义,并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改变,而不是从道义出发的“应该如何”。
具体到“美国拿俄罗斯怎么办”,理想主义认定俄罗斯是本质邪恶的,必须与中国一起打倒;现实主义认定只有拉拢俄罗斯才可能打倒中国,然后才谈得上把俄罗斯打倒。简单化地说,民主党奉行理想主义,共和党奉行现实主义。
必须说,两党都是从美国利益出发。共和党要“通俄”在政治上高度不正确,在舆论上没有可操作性,联俄反中也缺乏外交上的可操作性,俄罗斯不傻。民主党的把俄罗斯与中国一起打倒更缺乏现实中的可操作性,美国早就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乌克兰战争提供了独特的契机,美国不需要纠结了,现在是拉上整个西方世界首先全力打倒俄罗斯的机会。俄罗斯倒下了,再掉头对付中国就容易了,整个西方也预习了一遍剧本、台词和动作。为此,拜登一反外交常规,各种不留余地的制裁把外交解决的途径都堵死了,这是冷战高峰也没有的现象。问题是,这也缺乏可操作性。
即使整个西方一拥而上,俄罗斯依然不容易打倒。俄罗斯有粮、有油、有核,饿不死,冻不死,打不死,只要西方不执意一起死。俄罗斯基本的生存没有问题,有中国“放水”,俄罗斯甚至能生存得不错,不穿耐克穿安踏、不开奔驰开吉利、不用维萨用银联就是了。在西方制裁之前,俄罗斯也没有过得多好,西方制裁迫使俄罗斯向东转,这甚至可能暗合了普京迫使俄罗斯走上中国式改革开放道路的心思。美国和欧洲只有拉上中国一起制裁俄罗斯,才能打倒俄罗斯,才能掉过头来打倒中国。当然,与俄罗斯拒绝联俄反中一样,中国没有理由接受美欧的联中反俄,中国也不傻。
但在弹药打光的情况下,美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打不倒俄罗斯,美国的信誉和领导力就完了。但美国又坚决不能下场直接和俄罗斯对打,俄罗斯在很多方面已经不是超级大国了,但在核力量方面依然是超级大国。民主党再理想主义,在这个时候还是现实主义的。
英法不争气,德国是希望?
英国也蹿得很高,俄罗斯甚至指责,英国在整个乌克兰问题上表现最过分。确实,在脱欧而成为欧洲孤儿的现在,英国急需通过危机和北约而“重回欧洲”。英国也需要在脱欧和“北爱尔兰后门”问题之后打破与欧洲的僵局。但英国早就没有多大能量了,只有通过美国才能上蹿下跳。从这个意义上说,美英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德国和法国就不同了。法国也是北约内部的积极分子,但法国的积极是策动欧洲的战略自主。乌克兰危机凸显了欧洲不能战略自主的困境,但法国的国力比英国还差劲,没有实力后盾的远见只是虚渺的梦想。
马克龙与普京之间,可不只隔着四米长桌(图自克里姆林宫)
德国则是被推着走的。在战后很长时间里,德国埋头苦干,甘把欧洲的政治和军事领导地位让给美英法去争。冷战结束之后,尤其在2008年经济危机中德国力挽狂澜之后,德国被推上了欧洲的实际领导地位。默克尔时代的德国依然谈不上政治上多活跃,但是一言九鼎。这也使得乌克兰战争后德国的地位格外尴尬:既无法回避领导责任,又不愿冲撞俄罗斯。历史包袱与和平红利也使得冷战后的德国具有强烈的和平主义倾向,这次大选中德国第二大党绿党的和平主义倾向尤其强烈,历来对德国重新军事化持强烈的批判态度。
乌克兰战争决定性地改变了德国的安全观,朔尔茨宣布一次性增加1000亿欧元军费,并把以后德国军费从GDP的1.4%增加到2%,在2017年还只有1.2%。按照当前德国GDP水平,这相当于从目前的每年530亿美元增加到760亿美元。“苏东波”后,德国军费就从GDP的2.0%的水平下降到当前水平。但德国不是简单地重回冷战。
德国也一反过去十年里的迟疑和推诿,决定订购35架F-35A战斗机,并将F-35A用于德国担负的北约核打击任务。现状态下F-35A并不具备核打击能力,但有美国的合作,加装核打击能力不难做到。
但德国F-35并不意味着德国把自己绑上了美国战车,追加的1000亿欧元反而可能对法德合作的下一代战斗机研发是强心针,更可能重启德国军事工业。
冷战结束后,德国大幅度削减军费,用于补贴统一费用。德国国防军从80年代的50万减少到当前的17万,重型装备减少80-90%,2225辆“豹2”坦克到2010年只剩210辆,其中很多便宜了波兰、土耳其等国,德国海军也成了波罗的海里的“澡盆海军”。即便规模缩减,还有军购因为官僚机制而被搁置,年底没有用掉而过期作废,使得德军装备不足,甚至弹药、战斗靴、内衣都有供应问题。2015年的12万支新型突击步枪订单至今还在法庭上扯皮,没有落实。2014年北约演习时,甚至出现德国坦克没有机枪,用刷了黑漆的木棍冒充的丑闻。
特朗普关于北约过时的言论震动了德国,北约在乌克兰战争中按兵不动既使得德国欣慰,不至于被卷入与俄罗斯的战争,又使得德国胆颤:北约的共同防御承诺或许只是德国本身军力的锦上添花,而不是德国遇到真正生存威胁时的雪中送炭。德国或许需要自己承担保卫自己的义务,包括重建德国的军事工业和科技体系。
如果欧洲还有一个国家能真正重新成为军事大国,那只有德国了:有动机,有财力,有工业和科技基础。现有军工科技基础没问题,德国本身就是世界前列的;部类不全没问题,法国早就渴望加深加宽合作了。英国加入都没有障碍,罗尔斯-罗伊斯的下一代涡扇的关键技术齿轮减速就是德国MTU的,涡电动力更是拉上了西门子。在某种意义上,35架F-35更可能是插曲,而不是未来的主旋律。
德国从来都是壮马。对于欧洲邻国来说,德国过去是干活的驽马,越壮越好;现在要是变成脾气很大的战马,就不免想到铁蹄是否会有一天踩到自己了,过去不是没有过。德国从来是欧洲的经济火车头,在2008年后成为欧洲事实上的政治火车头,只是比较低调。如果德国成为欧洲的军事火车头,这是改变战后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德国放弃不向冲突地区提供武器的政策,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只针对乌克兰的特例。如果成为一般的政策选项的话,可能影响超越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
德国已经表示,原则上愿成为乌克兰“安全保证人”,图为德国总理朔尔茨(资料图 新华社供图)
德国在政治上也可能向右转。乌克兰战争迫使欧洲重新认识自己的真实地位:除了感觉良好,实际上政治上悬浮,经济上空心,安全上脆弱,而且病得不轻了。制裁俄罗斯不仅威胁德国的能源(55%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也威胁德国的市场。俄罗斯不仅是德国产品的直接市场,也是德国二手产品的间接市场。莫斯科、圣彼得堡乃至俄罗斯大街小巷上充斥了来自欧洲的二手汽车,这对打开欧洲汽车市场的堰塞湖有很大的作用。
除了直接的经济影响,增加的军费负担、难民负担(乌克兰难民加上可能的饥荒造成的中东、北非难民)也将大大加重德国的经济负担,影响社会思潮。
战后欧洲不是没有遇到过困难,但只要德国这个经济火车头一直强劲,欧洲列车就一直能拖着走,比如2008年经济危机的时候。现在要是德国这个经济火车头也泄气了,欧洲在整体上就出大问题了。德国的“交通灯”内阁(因为三党的色彩分别为红黄绿)里,外交部长贝尔伯克应该是德国政府就乌克兰问题发声最多的,但现在反而很沉默,因为她所在的绿党政治主张与当前现实完全脱节了。整个欧洲的左翼政治可能都会受到影响,包括难民、减碳、福利、税收等议题。
唤醒了自主意识、政治上向右转、经济上依然是火车头、军事上强大的德国在欧洲引起的地缘政治震动可能不比乌克兰战争小,会触动很多人的敏感神经。对丹麦人不能提荷尔斯泰因-石勒苏益格,就像对芬兰人不能提卡累利阿一样;对荷兰人最大的冒犯就是说他们像德国人,就像对中国人说他们像日本人一样冒犯;对法国人最敏感的莫过于提及斯特拉斯堡像德国城市,老一辈阿尔萨斯人精通德语;对波兰人提及团结工会的老窝格但斯克的旧名字叫但泽,这一片地方曾经叫东普鲁士,也是会让波兰人跳脚的。
不仅德国提升了军费,很多欧洲国家也都跟进,包括不是北约成员但与北约有密切关系的瑞典,也把军费提高到GDP的2%。波罗的海三国从2.2%提高到2.5%,罗马尼亚也从2%提高到2.5%,波兰提高到3%。这也对美国带来了新的挑战。
美国一直要求北约盟国把军费提高到北约规定的2%水平。但盟国军事力量真的因为“俄罗斯威胁”而上来了,美国不相应增加,甚至以身作则超比例增加,美国在北约乃至欧洲的领导力就要淡化,危及美国的实力基础:美元,美军,盟国。但美国增加在欧洲的军力就必然弱化在亚太的军力,危及美国最重要的战略态势。说到底,美国要折腾联俄反中或者联中反俄,就是因为美国实力不足以同时应对中俄的挑战。叶公玩龙,结果龙来了,叶公反而抓瞎了。
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选择
乌克兰战争的意义远远超过了顿巴斯、克里米亚和乌克兰,这可能彻底改变了欧洲的政治气候。二战后的欧洲是雅尔塔体系的结果,冷战后的欧洲则是在赫尔辛基框架下的重塑。
雅尔塔体系是二战末期盟国在血与火的现实里凝聚的现实主义共识。东西方之间划分了势力范围,拱火归拱火,但绝不越界。在1956年的匈牙利事变和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里,西方恪守雅尔塔边界,尊重苏联的势力范围。
赫尔辛基协议(Helsinki Final Act,也称Helsinki Accord、Helsinki Declaration)则是1975年在赫尔辛基的国际安全与欧洲合作会议上达成的协议,除阿尔巴尼亚和安道尔外的所有欧洲国家、美国、加拿大签署了协议。
赫尔辛基协议提出包括主权平等、尊重主权、和平解决冲突、合作与互信、人民自决等十项原则,但在后冷战时代,只剩下人民自决了,与“人权高于主权”一起,成为美欧“改造”东欧政治版图的理论依据。俄罗斯的羸弱加剧了美欧地缘政治的理想主义冲动,直到乌克兰战争的当头棒喝。
凡事都需要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平衡。没有理想就没有进步,拒绝承认现实也必然碰得头破血流。在某种意义上,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争可以与中国的儒家和法家之争相对照。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儒法之争是可以永远争下去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也是一样。但要避免成为武中第二,只有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取得平衡,这正是中庸之道的道理。平衡也是动态的,需要根据现实环境随时调整。
简单化地说,宽松日子的时候,理想主义倾向较强;紧巴日子的时候,现实主义倾向较强。欧洲因为安全方面有美国兜底,理想主义倾向较强。在冷战时代,美国由于苏联的强烈制约,现实主义倾向较强,凯南、基辛格、布热津斯基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冷战后,美国信心爆棚,目中无人,迅速滑向理想主义,奥尔布莱特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并在美国政治中形成强大的政治正确,如今连米尔斯海默都成为批判对象了。
乌克兰战争后,美国保护伞的有限性对欧洲是极大的警醒,欧洲政治可能转回现实主义。美国面临与中俄同时对抗的艰难前景,加上意识到经济优势不再,科技优势也即将滑落,可能也要从理想主义的轨道上转回现实主义。对中国来说,这不意味着对抗减少,但在形式和着力点上可能会有所变化。
拜登在波兰口无遮拦,口口声声普京必须下台。不仅白宫赶紧澄清:“不是那个意思”,欧洲也保持距离。马克龙还在美英制裁普京本人的情况下,继续与普京保持对话。朔尔茨可能还没有想好,但德国不会再在欧洲政治里缺席了。
美国还想继续领导世界(至少是西方世界),但领导是需要人品的。特朗普是一个异类,但并不偶然。美国国力滑落了,没有本钱大方了,只好自私自利了。自私自利的领导是不好当的,拜登只是吃相没有特朗普那么难看罢了。新电影Dune不知道是不是算好看,但有一句台词挺好:“伟人不争当领袖,只是天降大任。”(A great man doesn’t seek to lead, he is called to it)。必须说,好莱坞挺会写台词的,电影里美国人也永远是天降大任的当然对象。可惜现实不是电影。
北约活过来了,但北约或许“变了个人”了。都说濒死重生的人对人生会有完全不同的认识,从性格到行为都变了一个人。重生的北约或许在理想主义方向退一步,在现实主义方向进一步。美国则发现:“队伍不好带了。”